埋了田中以后,卢师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了几天,那天吃过早饭独自一人走出北城门,下午时分请回家一个风水先生。

当年农村就是这样,老百姓把自己的生死祸福寄托于神灵,因而风水先生也很吃香,生看院基死踏墓址成为风水先生主要的营生。谁家遇到灾难或者生意赔钱老怀疑住的院基有问题,请来风水先生折腾。风水先生总能说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理由,让主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卢师傅两年死了两个女婿,不能说心里没有疑惑。想当年肩挑两只箩筐拖家带口来凤栖安家,住在土窑里,靠沟畔的地方修建瓦盆窑,脚蹬轮盘制作瓦盆瓦罐,烧制好的瓦盆瓦罐挑到集市上变卖,换回来柴米油盐养家糊口,日子虽然甘苦却也顺心,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在凤栖也活得有些人缘。

当初李明秋委托叔叔铁算盘介绍大女儿卢秀蓉嫁给田中时。卢师傅并不清楚田中是东洋人,结婚初期田中对卢秀蓉实施***卢师傅虽然气愤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悔婚。即使田中暴露了身份以后,卢师傅仍然把田中当成自己的女婿。好在田中逐渐改掉了自己的恶习,卢秀蓉为田中生下了一双儿女,表面上看起来俩口子过得不错,卢师傅也逐渐放心。

女人就是这样,嫁一个男人过一家人,从一而终,嫁谁都是嫁人,基本上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谁知道田中竟然以这样一种预料不到的结局突然死去,卢师傅当然不会去分析这是战争造成的悲剧,心里老疑惑是不是那一步路子没有走对,还是自家的院子出了问题?神仙在人们心目中的威望仍然不可替代。卢师傅首先请来了风水先生安顿院子,风水先生肯定能够指出你这幢院子出了什么问题,尤其那瓦盆窑破坏了风水,修建在龙头上,惹得龙王爷暴怒,院子两边两条道路,俗称“二鬼抬轿。”

卢师傅诚恐诚惶,继续问:“有什么办法解救?”

风水先生如此这般,如同上帝拯救人类,说了一大堆解救的办法。卢师傅听得头大,给了风水先生一些钱,把风水先生打发。

风水先生走后卢师傅立刻做出决定,搬家!

回HN老家已不可能,卢师傅出门几十年,不知道老家的情况怎样,当年出门逃难也是迫不得已。烧瓦盆的手艺也是祖传,卢师傅除过烧瓦盆再不会干其它。举家搬迁非常困难,热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搬家。可是不搬家没有办法,当年老百姓躲避灾难的唯一办法就是搬家。

瓦盆窑基本上已经不再点火,李怀德走后卢师傅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干活,那边院子鲁艺和周红霞也不再进行陶艺做旧,做旧的陶艺没有出路。卢师傅首先想到把自己修建的这幢院子出售,既然打算搬走院子也不值钱,给钱多少都行。至于搬到哪里去卢师傅心里没有主意,心想瓦盆窑好建,当年家家都离不了瓦盆瓦罐,无论那个大一点的乡镇都可以安身。

卢师傅首先想到了青头,卢师傅听说青头也是女儿死亡以后从村子搬出来避难。卢师傅打算把自己这幢院子卖给青头,给钱多少都行。

青头静静地听完了卢师傅的决定,感觉自己不能趁人之危,李怀德不再为卢师傅干活已经等于釜底抽薪,这种非常时期再购置卢师傅的桩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青头对卢师傅撒谎,说他还想回到郭宇村,青头老俩口只是暂时出来躲避几天,事实上青头也没有拿定主意是不是在这里久住。

卢师傅心里有事,也没有久坐。出了青头家站在西沟畔,卢师傅对这里还是有些留恋,可是卢师傅不搬没有办法,卢师傅舍不下这张老脸!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田中的坟墓,住在这里让人心寒!卢师傅决定带着两个寡妇女儿离开这里,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目的,就是想尽千方百计为两个女儿再婚。如果安排不好女儿的婚事,卢师傅死不瞑目。

人活到这一步,难!男人死了婆姨并不可怕,战争年代出产寡妇。女人死了男人等于塌了天,寡妇再嫁的确不容易。

卢师傅满嘴苦涩,有一种走投无路的伤悲。迫不得已卢师傅跺跺脚,踏进了李明秋家的院子。

卢师傅跟李明秋有过节,这种过节从李明秋委派叔叔铁算盘为大女儿卢秀蓉说媒开始。这多年卢师傅从来没有求过李明秋,卢师傅始终认为李明秋仗势欺人。可是人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李明秋对凤栖的几乎所有村镇都很熟悉,也许李明秋能为卢师傅指出一条路,卢师傅确实不知道去哪里比较合适。

李明秋头戴孝帽站在院子里迎接卢师傅的到来。卢师傅突然想起来十二能已经驾鹤西去。记不清屈发祥老人跟田中谁先走,反正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就相隔那么一两天,那几天卢师傅极端悲痛,都没有为屈发祥老人送灵。

对于卢师傅的到来李明秋特别热情,人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李明秋对田中之死也非常惋惜。李明秋为卢师傅泡茶,互致问候,互相说些节哀之类的废话。卢师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明来意:“我想挪一个窝,李掌柜在凤栖比较熟悉,帮我出出主意,挪到哪里比较合适?”

李明秋理解,这是人们惯常的做法,家里遇到灾难首先想到搬家。李明秋说话向来简洁,从不拖泥带水:“卢师傅你可想好,搬一次家并不容易。不要听风水先生瞎说,这种社会神鬼难分。”

卢师傅哀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挪活、树挪死,挪一个窝也许好点。”

李明秋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改行已经不可能。瓦沟镇有个砖瓦窑,原来属于张鱼儿的资产,张鱼儿死后由癞疤子承包,这几年不知道情况咋样,我给你打探一下,如果决心搬家瓦沟镇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卢师傅有些感激,卢师傅脱口而出:“那我就把西沟畔的那幢院子卖给你。”

“我不要。”李明秋说得非常坚决,“我不会趁人之危。我想这几年你不缺钱,那幢院子留着,人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说不定你还会搬回来。”

就这样,卢师傅在李明秋的斡旋下,举家搬迁,搬到瓦沟镇居住。原来的砖瓦窑太大,烧瓦盆不合适,卢师傅又重建了一个瓦盆窑。张狗儿主要是看在李明秋的面子上,为卢师傅在瓦沟镇安家提供了一切方便。卢师傅临走时苦口婆心,劝说青头住进他空置下的院子内,据说,房子不住人就容易蘖朽,院子里有了烟火魍魉鬼魅才不敢进来,不住人的院子感觉阴森。

青头勉强答应住进去,为卢师傅照看院子。不过人遭遇的灾难多了都非常迷信,青头住进卢师傅的院子之前首先请了几个法师,手执法刀狂挥乱舞在院子里折腾了几日,说来也非常奇怪,那法刀从半空里砍下,并没有砍到什么生灵,刀子上却血渍斑斑,院子内放一大木盆水,鲜红的血渍滴进水中。

卢秀蓉没有跟随爹爹一起搬到瓦沟镇居住,卢秀蓉还住在那幢四合院内,刘军长为卢秀蓉发放了一笔抚恤金,卢秀蓉说,她必须等田中过了周年以后,才肯从院子里搬走。刘军长安慰卢秀蓉:“只要我在凤栖驻军,就没有人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