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带领着他的弟兄们盗挖得一些玉器和金银饰品,最有价值的当属那枚金印,其它的如陶器、瓷器、石棺大部分都被疙瘩的弟兄们现场捣碎,他们并不了解那些文物的价值,把那些石羊石马石骆驼仍得到处都是。胡司令给疙瘩付了一些款项,跟疙瘩原先的期望值相差甚远。疙瘩有些灰心,带领着他的弟兄们最早从瓦沟镇撤离。
疙瘩走了,却让张有贵捡了便宜。张有贵也不懂文物,可是他抱着一种捡到篮子里都是菜的心理,雇了几个人把疙瘩扔掉的文物认真整理,只要张有贵感觉有价值就想办法弄回家里,原先放粮食和喂牲畜的几间空屋子全让文物塞满,甚至连疙瘩打碎的石棺也想办法抬回院子里,那些雕饰着雄鹰图腾的酒囊,那些少数民族做饭和盛水的铜器,都让张有贵捡回来当作宝贝一样储存,张有贵一连在山上翻腾了几个月,直到全家吃得米干面净,再不想办法弄粮食一大家子人就要饿肚子才从山上下来。
张有贵仍然不放弃,张有贵认为山上还有宝贝,张有贵找来两个老汉看管墓穴,他自己则骑着马去凤栖籴粮。来到凤栖以后张有贵才知道,粮食价格上涨了好几倍。
天灾虽然难以抵御,更可怕的是人们的恐惧心理,有粮食的人家不再把余粮销售,加剧了灾荒的严重程度,按道理还不到夏收,新麦子还没有上场,可是灾荒却过早地出现,这跟人们的心理因素有关。张有贵在叫驴子酒馆吃了一碗驴肉烧饼,平常日子五分钱两个烧饼,可是现在一个烧饼竟然要收一毛钱。吃完饭张有贵到城隍庙的集市上转转,发觉一斗谷糠竟然粜五毛钱!看样子粮食价格还得上涨,因为集市上基本上看不到有人粜粮。张有贵好容易籴得一斗糜子一斗谷,这一点粮食吃不了几天。打听得李明秋做粮食生意,于是就来到李明秋家里。
凤栖县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凤栖县发生的许多逸闻趣事很快就传遍全县。李明秋脚上缠着绷带,正在自家屋子的躺椅上喝茶,姜秉公带领着人马去汉中籴粮,李明秋的脚被乌龟咬伤,没有一同前往。姜秉公办事李明秋放心,姜秉公能掌握得来火候辨别得来方向,姜秉公在关键问题的处理上拿捏得当。姜秉公临走时说过:“李兄,外边籴粮的事就不烦劳老兄费心,兄弟年轻,多跑几步路,老兄给咱光在家里负责销售。”
李明秋一见张有贵满脸堆笑,而且站起来双手抱拳,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恭喜发财。”
张有贵苦笑,张有贵知道李明秋所指的是什么事,有关张有贵把亲生女儿许配给疙瘩为妾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张有贵在李明秋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脸上显得尴尬:“姑父,不怕你笑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明秋慨然:“那里,一家买马俩家情愿,跟咱们屁不相干。姑父只是听说有贵也挖下不少宝贝,能否让姑父一饱眼福?”
张有贵不知道听谁说李明秋跟妹子张凤(蜇驴蜂)混在一起,而且张凤怀里的孩子听说也是李明秋的。这个世道真乱,姑父竟然日了侄女。不过张有贵的尻子也不干净,谁也不要笑话谁。张有贵知道李明秋在凤栖的份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有贵显得慷慨大方:“看姑父说的,那一天姑父有功夫来瓦沟镇,贤侄淘到的那几件什物姑父看上啥就拿啥。”
李明秋一生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李明秋肚子里的小蒜儿子(方言,相当于鬼点子)特多,李明秋眉头一皱一条计。李明秋问张有贵:“听说胡司令淘到不少宝贝?”
张有贵实话实说:“胡司令总认为农民不懂文物,把收购价压得太低,好多农民挖到值钱的东西都埋在自家的院子内,胡司令看起来声势很大,实际上收上来宝贝不多。”
李明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明秋行为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轨迹,李明秋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刻心生一计:“贤侄,你来凤栖是不是籴粮?”
张有贵神态黯然:“爹在世时,不用说一年不收,三年没有收成咱家里照样吃油卷馍!可是这阵子,唉——不怕姑父笑话,今早我走时就揭不开锅。”
李明秋很会做事,李明秋显得落落大方:“贤侄,你咋不早说?我这里有汉中的大米,需要多少驮多少。回去后给瓦沟镇的乡亲们多做宣传,就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一个文物收购大亨。”
张有贵也不是傻瓜,张有贵知道李明秋后发制人,也想在文物收购的行当插一手。张有贵早都听说侄女女婿胡老二什么黑道生意都做,李明秋极有可能南下长安搬胡老二出马,那胡老二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
张有贵答应得极其自然,他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山西的靳之林已经在瓦沟镇安营扎寨,胡老二再上来就更加热闹,三巨头在一起竞争,不把价格抬上天才怪。
李明秋不会不知道,只有傻瓜才会互相抬价,李明秋主要是想重出江湖,李明秋耐不住寂寞和空虚。李明秋不知道怎么搞的对疙瘩有一肚子气,李明秋想跟疙瘩一争高低。李明秋决定亲自去长安请胡老二出山,黑道老大做的就是冒险生意。
张有贵驮着大米朝回走,心想疙瘩和李明秋都不能得罪,李明秋再怎么厉害,毕竟廉颇老矣,疙瘩正值壮年,后生可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怎么说疙瘩已经做了自己的女婿,尽管这是一招损棋,既然做了就不用后悔。大米在凤栖属于稀罕物资,灾荒年间吃大米真让人难以相信。听说李明秋贩运大米是用汽车拉,这年月没有军队做后盾寸步难行,刘子房军长才真正是凤栖人头顶上的皇帝!
上了驴尾巴梁,还要走二十里山路才到瓦沟镇。路边的茅草已经干枯,树上长出来的新绿被毒毒的太阳晒得垂下了头,骡子张着嘴,身上湿透,幸亏张有贵带着一只水葫芦,用葫芦给骡子喂水,骡子一下咬住葫芦不丢,结果葫芦破了,骡子没有喝到水,仰天嘶鸣。
突然,前边飘过来一个鬼!那真的是鬼!鬼有鬼相,人有人样。脚底下不像在走,而是在飘,两只眼睛深陷,满头华发倒竖,嘴张着,出来的气多,进入的气少,看样子奄奄一息,正在黄泉路上。
张有贵认识那人,那人的儿子叫豆瓜。瓦沟镇方圆二十里张有贵不认识的人少。看样子老家伙活不了多久,见到这种催命鬼张有贵只能自认倒霉。
老家伙对张有贵嘿嘿笑着,张有贵仿佛看到了一个黑洞,老家伙张口说话了:“我认识你,你是瓦沟镇的张有贵。”
张有贵浑身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身上摸摸,还带着一个烧饼。张有贵把烧饼逃出来递给豆瓜爹,然后色厉内荏地说:“滚开!”
老家伙不滚,老家伙也不接张有贵的烧饼,老家伙哀求张有贵:“张家三少爷,行行善,把老汉弄死,老汉大烟瘾犯了,心里挠挖得厉害。”
张有贵不是没有杀过人,张有贵杀死四姨太时一点也不手软,可是这阵子张有贵不想杀人,张有贵嫌杀死老家伙晦气。张有贵一把将老家伙推倒在路边,然后赶着骡子离去。可是那骡子也许是驮的粮食太多,也许是确实用完了力气,竟然卧倒起不来,让张有贵心里着急。
那老家伙从地上爬起来,一点也不生气,还问了张有贵一句:“驮的什么?”
张有贵没好气地回答:“粮食。咋的?”
谁知老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走上前一扯,把绑粮食口袋的绳子一下子扯开,白花花的大米撒在路上,刚才还郎朗晴天突然间黑压压一片,一群乌鸦铺天盖地,朝撒在地上的粮食飞来。那骡子可能受了惊吓,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奔驰,一直跑到张家宅院门前才停下来,骡子身上驮的大米早已经撒完。
张有贵睡了一夜,越想越不是滋味,第二天早晨他赶着骡子重返凤栖,打算厚着脸皮再找李明秋籴米。走到昨天撒粮食的地方一看,大米已经颗粒不剩,路边堆放着一副死人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