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谢衣踪迹被敌人发现,他便准备前往西域。临行前,为防“通天之器”为敌所获,谢衣将之妥善处置,具体处置方式却未曾记录。
此外,便是谢衣所写一些语句,诸如“一人一城”“天意弄人”“事与愿违”云云。
乐无异灵机一动,道:“闻人,借你的偃甲蛋一看。”两人各自掏出偃甲蛋,比照参看,发现两只蛋一般模样大小,均有谢衣纹章,而纹章下,分别刻有细小的“四一一”“四一三”字样。
“说不定偃甲蛋里,藏的是通天之器的最终下落。”乐无异轻声道。
出人意料,通天之器的线索,竟是这样得来。三人都颇为高兴,启程之时,情绪更是高涨。
三人站在小黄面前,发现不过一夜时间,小黄似乎又长大了许多。
乐无异眉飞色舞,口说手比:“闻人,朗德离这里几千里对不对?”
“嗯。”闻人说道,“朗德在南疆,和纪山隔了半个神州。”
“要走多久?”
“这个,就要问夷则了。”
夏夷则望着鲲鹏沉吟:“雏鸟年少力弱,不比成年鲲鹏飞行神速,在下估计,两日之内,可到朗德。”
鲲鹏已趴在地上,展开一双翅膀,形如阶梯,直达鸟背,看着三人,似在催促。
乐无异大笑,第一个走上去,兴冲冲踩着翅膀走上鹏背,站在上面得意扬扬,四顾道:“好家伙,跟站在山丘上一样。”
夏夷则也上了鸟背,闻人羽昨日抚摸小黄时,已克服了对小动物的恐惧,第三个走了上去,坐下取出一幅地图:“昨晚喝酒之前,我闲着无聊,凭记忆画了这幅地图,上面注有朗德的位置。”
乐无异接过地图,放到鲲鹏眼前,鲲鹏颇有灵性,目光所及,猛地站立起来,开始拍打翅膀,狂风大作,拔木走石,为此鸟背上的三人几乎无法睁眼。过了一会儿,风势稍弱,乐无异定睛望去,骇然发现已在高天之上,鲲鹏轻展双翅,向着南方冉冉飞行。
“好家伙!”闻人羽指着身后道,“你们看!”
乐无异回头望去——故居所在山峰飞快变小,与众多山峰遍布于白茫茫的云海之间,星星点点,错落有致,仿佛天公落子:山峦如棋,大地如盘,壮观辽阔,气势无双。
倏尔云烟起落,山峰大地消失不见。乐无异收回目光,看向四周,鲲鹏迅疾上升,钻入云层深处,双翅挥舞之际,云雾随之开合。气温越来越低,云层深处,冰晶漂浮。闻人羽刻苦修行,能耐寒暑;夏夷则一身水系法术,呵气成冰,这点儿寒气自然不在他心上;换作以往,乐无异必难承受,而今灵力充足,寒气入体,即刻化去,脏腑间似有一团火焰,罡风越冷,越觉暖热。
此时这般感受,与那时乘坐飞船逃离长安之时又有不同。
乐无异笑道:“昨夜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得太早。劳烦两位护驾,我要在这大床上先睡一觉了。”说着,倒头便睡,片刻之后,呼噜声已响起。
闻人羽微笑摇了摇头,想到当日自长安乘坐偃甲船逃离时,在飞船上遭遇的种种险象,与今日之闲适舒畅自是大有不同。
“如今想来,那偃甲飞船的鲲鹏,多半是小黄的爹娘了。”鲲鹏虽大,驮载三个人尚有空余,但那偃甲飞船上却可驮载数十人。闻人羽不由得想到,如今若说与当日还有什么不同,便是昔日那“借路者”变成了如今的夏夷则,想到这里,闻人羽忽然心念一动。
闻人羽随意问道:“夷则,这鲲鹏体形虽大,其实才不过雏鸟,想来与当日我们乘坐的飞船中的鲲鹏乃是血亲,为何飞得却这样快呢?”
夏夷则神思恍惚,随口答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飞船中的鲲鹏——”忽然戛然而止,望向闻人羽。
闻人羽莞尔,果然,夏夷则便是借路者。
事已至此,夏夷则面露无奈,坦然自承:“闻人姑娘聪慧。不知在下何处露了破绽?”
闻人羽笑道:“江陵初一见你,我便有猜测。后来,无异又说,你与他在福临居有过‘同僚’之谊,推算下来,他离开长安之前,你应该也在长安。”
夏夷则颔首:“心思缜密,无怪能假扮萧大相剑师,而不被乐兄察觉。”
闻人羽大吃一惊,下意识望向正在酣睡的乐无异,道:“夷则——”
夏夷则轻轻抬手,示意闻人羽不必紧张:“在下当日前往长安,是因一桩家事,在下孤立无援,犹豫是否求见定国公,是故那日在下于乐府门前逡巡。恰好,闻人姑娘到访。在下未曾见过萧鸿渐,但推算年纪,不甚相符。”
闻人羽点头,夷则为人细密,既然起了疑心,必定暗中潜候。
夏夷则道:“后来又见闻人姑娘易妆易容。不过,在下发觉,当时另有他人在侧,便不再跟随下去。”
闻人羽见他说得详细,知他是在显示诚意,也道:“那人应该是我师父。”想了想,又道,“后来你在福临居中——”
夏夷则道:“福临居遇到乐兄却是巧合。酒楼消息辐辏,在下因家事之故,一时迷惘,不知该如何自处,这才去打探消息。之后,在下见乐兄离家出走,推知定国公态度,便打消了求见念头。后来闻听谢衣偃甲现世,在下心系通天之器,前往探查,恰好见到你们遇险,便出手相助。”
闻人羽“啊”了一声,想起当时幻境,道:“那后来你独自离开……”
夏夷则并不否认:“幻境相扰,非在下本意,还望海涵。在下见闻人姑娘心地澄澈,不像对无异心存歹念,便自去了。”
闻人羽不以为怪,笑道:“无异运气倒好。”
夏夷则也道:“在下与乐兄,说来也是旧交。至于在下身世,将来总有揭开之时,此刻还望闻人姑娘……与乐兄多多担待。”
闻人羽对夏夷则已再无疑虑,二人相视,微微点头,君不疑我,我不疑君,心中各个生出知己之意。
唯有乐无异还在酣睡。
鲲鹏飞行神速,过了半日,忽又冲出云层。阳光灿烂,照得天地间一片光明,乐无异被强光一照,终于醒来,一眼看到磨盘大的硕大红日,逼近眼前,大叫一声:“快闪!”伸开双臂挡在闻人羽和夏夷则面前。
“怎么了?”
“小心,快要撞到太阳了!”
闻人羽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乐无异瞬即明白过来,却是鲲鹏发力疾驰,看到太阳,急速升高,要拼命去追逐西下的太阳。
乐无异挠挠头,讪讪而笑,最后也大笑起来。
一行人在半途落地休整过一夜,之后再冉冉起飞,声势更为迅猛。
再飞过一片云层后,鲲鹏飞势减缓,眼看着太阳西下,心有不甘地“咻——咻——”长叫,过不多时,三人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山峦连绵,势如苍龙,翠色千里,林烟明秀,裸露处多是赤岩红土,形如鸽血宝石,镶嵌在翡翠碧玉之间。
闻人羽扫一眼地图,手指远处:“看,那儿就是朗德寨,咦,怎么回事……”
众人定睛望去,朗德寨依山临水,竹屋木舍均随山势起伏,四周山林俊秀,流水清澈,风光原本秀丽,可是不知为何,寨里一股紫黑之气冲天而起,盘旋半空、聚而不散。
“乌云吗?”乐无异不胜诧异。
夏夷则皱眉道:“雷云不会如此之低。据在下看,那好像是黑色的雾气。”
“这个……”闻人羽紧皱眉头,“这云有点儿邪气,无异,别让鲲鹏靠近,在朗德寨外面降落。”
乐无异听见,心之所动,鲲鹏立刻会意,收起翅膀,降落在朗德寨外面。
三人跳下鸟背,蓝光一闪,大风过后鲲鹏忽又消失,乐无异诧异道:“鲲鹏呢,怎么不见了?”闻人羽向下努了努嘴,却见鲲鹏又变回小黄鸟模样,无精打采,倦意十足。
“奇怪!”乐无异弯腰捧起小黄反复打量,“怎么又变回来了?”
“应是妖力耗尽。”夏夷则说道,“毕竟年幼,纵是鲲鹏,飞行千里也会困倦。鲲鹏变化随意,缩小之时也减少消耗,正宜休养。”
说话间,小黄蜷成一团,点头入睡。乐无异望着鸟儿又爱又怜,说道:“这样也好,不飞的时候,可以把它揣在兜里。”说着将小黄揣入行囊,跟偃甲蛋放在一起。
闻人羽隐约有不祥预感,催促道:“快去朗德寨看看!”
夏夷则神色戒备,当先走向寨子,乐无异吐了吐舌头,和闻人羽跟在后面。
路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行人,也无飞禽走兽,四下里静悄悄的,令人心生寒意。乐无异望着寨子,只觉纳闷:“这寨子真怪,一点儿人气也没有,看上去就像、就像一座坟墓。”再看其他二人,也是神情凝重。
“真怪!”闻人羽忍不住开口,“这么大的寨子,怎么连看门的狗都没有?”
夏夷则抬头望天,乌云更加浓重。
走不多远,一股血腥气迎面冲来。三人定睛望去,一只羊羔躺在地上,脖子被活活撕开,鲜血凝结成紫黑色的血块。
“可怜。”闻人羽走近羔羊,皱眉道,“莫非寨子遭到猛兽袭击?”
“不是。”夏夷则说道,“并非野兽,恐怕是人咬的。”
“人?”其他二人齐声惊呼。
“你们看齿痕。”夏夷则手指羔羊伤口,“若是野兽,犬齿最深,门齿次之;这儿的痕迹,门齿最深,犬齿次之,除了人类,再无哪一种野兽能够留下如此齿痕。”
“不可能!”乐无异不肯相信,“除了疯子,谁会活活咬死羊羔?”
夏夷则默不作声,冷冷望着寨子深处。乐无异又道:“奇怪,怎么没人?我叫叫看!”不由分说,大声叫道,“喂,有人吗?寨子里有人吗?”
四面寂然,无人回应,空山中传来一阵阵回响:“有人吗……人吗……吗……”落入耳中,无端使人心虚发冷。
“我再叫两声。”乐无异给自己壮胆。
“别叫了,”闻人羽忍不住阻止,“事有诡异,查明了再说……”
“我……”乐无异正想反驳,偃甲盒里忽有东西上下跳动。他愣了一下,低头望去,盒中发出淡绿光晕,徐徐扩散,将三人笼罩其间,辟绝正源源不断地涌来的黑色雾气。光晕之外,黑气若有若无,上下翻滚不已。
“什么东西?”乐无异伸手要摸黑气。闻人羽眼疾手快,一巴掌打中他的手背:“别碰,有古怪。”
绿光继续扩散,所过之处黑气翻滚,不断挣扎退缩,散而又聚,此去彼来。双方有如战场对垒,争斗得十分激烈。
“奇怪。”夏夷则望着乐无异的偃甲盒,“乐兄,你包里藏有何物?”
乐无异翻弄一番,摸出一只耳环,雪白晶莹,通体散发柔和绿光。没有行囊遮蔽,绿光越发明亮,四周的黑雾似被利刃刺伤,聚散翻腾,剧烈动荡。
“甘露珰。”闻人羽冲口而出。
“是啊!”乐无异说道,“白露姑娘说过,这玩意儿能祛除邪祟!”
“看情形……”夏夷则望着黑雾,“若非甘露珰,只怕我们都遭了毒手。”
“难怪。”乐无异恍然大悟,“白露姑娘说我前有险难,非把甘露珰送我不可。”
“人算不如天算。”闻人羽环视四周,“这黑雾十分蹊跷,到底打哪儿来的?”
“管它哪儿来!”乐无异拿着甘露珰有恃无恐,“探一探不就知道了?”他说完就走,其他二人不敢怠慢,紧紧跟随,藏身于绿色光晕之中。
走了十来步,前方黑雾中出现一道模糊人影,乐无异吃了一惊,止步叫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