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昭德宫,竟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小太监远远瞧见他便跑过来:“小雨公公,贵妃娘娘寻您多时,听说您下午去了永寿宫,正等着您回来呢。”
小雨摆手道:“告诉娘娘,我身子不适,今晚便不去请安了。”说罢,径直回到自己屋内。宫女端了晚饭过来,却也毫无食欲,只是不断回想着淑妃下午所言种种,一时心绪纷杂,难以平静。掏出那块晶莹的琥珀雨滴,摩挲着上面的沧桑,看来改日务必要往藏书阁走一趟了。
好不容易才睡下,却是浅眠,好似梦到一些幼年旧事,却事事恍惚,看不真切。
忽地门外一片灯火喧哗,小雨穿衣起床,把手中琥珀锁入暗格,却听宫女慌张来报,说东厂提督闫是举亲自带人进了昭德宫。再问何事,竟是永寿宫淑妃薨了。
小雨闻言大惊失色,飞奔出门,却见东厂的人马果然已经把昭德宫的大院围了个严实。闫是举脸色阴森,在通亮的火把下负手而立。提督东厂十几年,他的气势足以威慑满朝文武,一般缉捕查抄的场合自是不肯亲自前来。小雨见他此番兴师动众,亲自出马,已知情况不妙。赶紧以昭德宫主管身份上前见礼。
闫是举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却从身后拉出一个孩子。只见那孩子一脸悲切,满眼泪水,见了小雨,狠狠用手指着,“就是他,就是他下午来探望娘亲,欺负得娘一直落泪,晚上就咳血死了!”正是皇太子朱佑樘。虽是个幼童,却是一副上前拼命的架势,那眼中的仇恨和眼泪竟似熊熊业火,灼烧得小雨全身刺痛。
闫是举语气冰冷:“小雨公公,殿下所言你已听到了。如今淑妃娘娘薨了,皇上伤心过度,命本督务必彻查此事。你下午去过永寿宫,嫌疑最大,这就随本督到东厂走一趟吧。”
纵是小雨平素为人冷静,这时也已心乱如麻:家族往事尚未理淸头绪,淑妃又含泪托孤,如今好不容易姐弟重逢,她却突然撒手而去。自己与皇太子尚未有一丝一毫的相认时机,便被他误认为害死亲娘的凶手,这样的误会倒叫自己如何澄清?而淑妃所言之事,又涉及瑶族的往事和机密,岂可轻易对外人提起……一时看着朱佑樘失了娘亲伤心欲绝的小脸,痛惜得无法言语。
此时万贵妃也披衣出来。闫是举虽然权重,却不敢对她嚣张,一众东厂亲卫规规矩矩跪了满院。万贵妃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雨,显然也没搞清情况,只是淡淡发话:“提督大人何事兴夜拿人,惊扰本宫休息?”
闫是举堆出一脸笑意,只把淑妃之死,皇上震怒之事仔细汇报了,见贵妃面色不悦,只得缓和口气说道:“因皇太子殿下亲口指认,奴才只得请小雨公公回去问话,协助查案。惊扰娘娘休息之处,万请恕罪。”
万贵妃晚上没见着小雨回报,心中已是气闷,这会儿见他一脸失神,垂着脸默不作声,只道他确实是去永寿宫动了手,心知此番不妙。皇上既是让东厂出面来昭德宫拿人,便是动了真怒,自己若强行阻拦,怕也落了口实,一时间也没了计较。
闫是举见贵妃踌躇,脸上虽仍是一派恭敬客气,却朝手下使了眼色。大档头尚铭得令,上前装作给小雨领路,暗中已扣住他腕间重穴。
小雨出门之时,见万妃谋虑的目光只是盯着皇太子朱佑樘,而那孩子早已哭哑了嗓子,抽咽不休,眼睛却旁若无人,只是将一腔仇怨都狠狠瞪向自己,一时无奈,心底苦笑。
出宫,闫是举立刻抹去了温和笑意,露出阴冷的表情,瞬间出手如电,连点了小雨周身大穴,封住他体内真气流转。手下诸人万分惊讶,却不解其意。
“你们别被他这副纤弱样子给骗了,他可是万贵妃的总管,上次扁带比武你们还没见识他的身手吗,倘若他想逃脱你们未必就能拦得住。”
一旁尚铭赶紧顺着闫是举的意,催促手下道,“都还愣着作甚,赶紧把人捆了带回厂子里。”
一路封住穴道绑出紫禁城,进了东厂大门,闫是举命人直接把小雨带进刑房,见他模样傲然,禁不住心中有气,道:“小雨公公倒是一副气定神闲。这些日子死了宫女蔻儿,又死了皇上驾前的内监张敏,怕都是小雨公公的好手段吧?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思虑周密,下手利索,倒让我们东厂多日苦于奔命,只在万岁面前无法交代。”
小雨微微冷笑:“厂公大人莫因抓不到人,就随便编排我的不是,死了宫女太监,却与我何干?”
闫是举怒喝:“你莫抵赖,谁不知道这两人是昭德宫下的手,这都是明镜般的事。”
小雨仍是一副事不关己,“是吗,倒要请教厂公大人证据何在?”
闫是举气结,知道这小太监绝非等闲人物,也不做多余的争论,道:“好,咱们旧事不提,且说今日淑妃之事。她身为皇太子之母,正得恩宠,你光天化日就敢到永寿宫下手,竟是胆大包天!”
“厂公此言差矣,淑妃娘娘乃久病咳血,我日里只是奉命送些补品鲜果,你们大可查验,其中可有下毒?”
小雨提到淑妃,不禁想到她凄美的面容。自己孤苦十年,难得在深宫中得与姐姐相认,一番心事,尚未诉尽,就此阴阳两隔,真真造化弄人。想来姐姐死得突然,与整个下午的情绪激动,悲喜交加难脱干系,自己往永寿宫这一行,只怕真成了她的催命符。想至此,心中自责,只难过地低了头,不想再辩一言。
闫是举虽然不愿与万贵妃公然为敌,却妒恨小雨年纪轻轻便掌管昭德宫大权。自己熬到两鬓斑白方才做到今日的地位,他一个毛头后辈便已在后宫呼风唤雨,不消几年,只怕要踩在自己头上也未可知。见他如今落在东厂手里,仍没有半分惧怕求饶之意,还是一脸的冷漠与傲气,心中着实气恼,却知道这会儿根本拿不出他行凶的证据。那些补品糕果,自是早派人查验过了,何况淑妃根本未曾食用过。依如今这态势,想要尽速结案,倒不如逼供来得容易。想到此处,也不再废话,命人脱了小雨外袍,就往刑具上架。
小雨知他用意,冷冷道:“东厂不是只负责侦缉和拿人吗?厂公大人这会儿倒想动用私刑审讯不成?”
闫是举向来被人惧怕,连朝中百官皆屈服于东厂之威,哪曾受得这般挑衅,桌子一拍,“你这小娘皮竟敢看低我东厂,一会便看你怎么哭着向本督求饶!”
只见那刑具乃成人字形,为老船木所制,常年血污浸染,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架身通体黑黝黝还隐约透着一丝油光。小雨两手被架子上的牛皮环勒了个结实,双腿也被固定在人字两端。面颊不免贴上了那柱身,只是厌恶地皱了眉头。
闫是举瞧在眼里,冷笑一声:“你这小太监平日在后宫养尊处优,呼风唤雨,这会儿死到临头还敢嫌脏,看本督怎么收拾你!”
两个粗壮刑官推来了一个轮式木架,架上列着数根粗细不一的水火棒,俱是百年铁树所制,乌黑沉重,两人各自挑选了顺手的棍棒,站在小雨两侧。闫是举伸手拍了架边机括,只见那人字刑架咣当一声放倒,小雨摔得全身一麻,已变成俯卧其上。
“这么一个翘臀,真是用刑的好地方,给我狠狠打!”
两个刑官得令,抡圆了棍子,呼啸带风打在小雨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