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竑与丁宿等人并未即刻出城,此时进城不易,他决定在京城滞留两日。阿瑄等人探查城外也需时日。五人便连夜宿在了丁宿的位于南城的家中。
顺天府南城民居,多为贩夫走卒的居所。丁宿在此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但此时容纳五人,倒也足够了。
“公子喝口茶吧。”丁婆子将一壶茶提到内室,放在了案上,笑眯眯的看着此时站在窗前的裴邵竑。她是丁宿一个远房的伯娘,因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便投靠了丁宿在这里替他看着这个小院子。丁宿常年不在,也未娶妻,这里便就她一人。
如今虽然城中大乱,但有几个人来这院子让她忙活一下,倒也还是极为开心。此时虽然已近寅正,她还是忙活着给众人做了饭,待众人用完饭后,又烧了茶给裴邵竑送了来。
丁婆子年岁虽大,却有些眼力。丁宿虽然未曾提及这俊俏后生的身份,她却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少年贵人。
“多谢丁大娘,烦您劳累了。”裴邵竑转身道。便是昏暗灯光下,也看得出他面容俊俏,长身玉立。这样满身贵气的少年,对待她这样的老妇亦十分有理,丁婆子笑眯了眼,脱口问道,“小公子可娶了媳妇儿?不知道哪家的闺女有这等福气……”
裴邵竑闻言错愕,还未等开口,丁宿便自丁婆子身后转了出来,“伯娘,你这说啥呢!”他边说着边从丁婆子手里接过茶壶,一手轻推着丁婆子道,“你赶紧歇着去吧,我们这一趟搅了你的好睡,再去炕上躺一会。”
“我知道,我知道老婆子不收你们待见。”丁婆子笑着嘟囔着,转身出了门。
“世子。”丁宿拎着茶壶走了进来,自桌上倒扣着茶杯的茶盘上拿起一个,斟满了茶递了过去,“先喝杯茶吧。家里也没什么好茶,您权当润润喉。”
裴邵竑笑了笑,没说什么便接过了茶杯。
丁宿今年二十九,比裴邵竑整大十岁。两人虽为主仆身份,但却有着兄弟情义。他眼看着裴邵竑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由一个富贵公子变成了军中颇受尊敬的少将军,这其中的苦楚,外人不晓,他却清楚的很。
“世子可是在为夫人和小公子他们担忧?”丁宿看着昏黄灯光下,其实还有着一份少年稚嫩的裴邵竑道。
“确然有些担忧。”裴邵竑坦然道,“不过,我也是心中有些疑惑。”
“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丁宿点头,又问道,“世子可也是在奇怪夫人为何能提前做出应对?”
裴邵竑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那个质地粗糙的粗胎青花茶杯,“不少将官的家眷被抓,就连汝阳伯的家眷都被献王带进宫中,说明双王进京不是什么众所皆知的事情。我们一路上也未接到密报,同样被蒙在鼓里。母亲又怎么能提前做出准备?况且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实在是过于了解,她没有那样的远瞩。此时家中只有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二弟这些年的样子我也看在眼里,他不会去抻这个头,况他是庶子,献王不见得看得上他。大妹妹虽有些见识,却也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女孩儿……”。说到这里,他摇头道,“不会是她。”
然而分析到此处,他的眉头猛然蹙起,凛声道,“难道有人别有用心?”
丁宿闻言也心中一凛,“世子是怀疑,双王之外,另有人作祟?”
“我也是有些疑惑。”裴邵竑摆手,“也是我沉不住气,待明日出去打探了再说。丁宿,你明日便出城去吧,阿瑄那里若有消息,也能早些知晓。”
“这可不妥。”丁宿道,“还是让老四去吧,我得跟着世子。”
裴邵竑闻言,洒然一笑,“也可。”
第二日,几人便分头打探。
京城内确实形势不好,双王已然占据整个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也已被拿下。禁军也同样不敌,禁军副统领阵前倒戈,带领禁军一支反向而行。那皇城仿佛纸糊的一样,不到半日便被攻破。此时京城内的公卿世家们皆惶惶如惊鸟。
待到三日之后返回丁宿的院子,名唤老四的护卫已经将消息带了进来。裴邵竑看过自北城门外传进来的密信,便立刻决定晚间便出城。
及到子时,一行五人便潜出城外,依旧借由那名小校行事。五人出城后,便连夜奔往官道亭驿,刚一进院,便看到院中所立之人。那边上,名唤老四的护卫还在嘟囔着,“那褚清和赵老三还不放心我们,绝不说出夫人的下落,还说什么一定得见到世子才能开口。”
“褚清!”
那人转身过来,果然是裴府护卫褚清。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此时见到裴邵竑忙上前行礼。“世子爷,咱们总算是见到您了。”他如此说道,同他一起前往官道上等候的赵老三也连连称是。
“夫人她们可好,如今她们到底转向何处?”见到府中护卫,饶是平日素为沉稳的裴邵竑也有些心急。
“还请世子安心,夫人她们一切安好。翟教头在沿路上,五十里一岗每岗十人一路护送。恐怕此时,夫人她们已经到了保安州。”褚清哈哈一笑道,“夫人她们便是向着宣府镇前去。”
“宣府镇?”站在一边的阿瑄有些惊讶。他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此时却惊讶的脱了口。“怎么会是宣府镇?”
“怎么?”裴邵竑看向阿瑄。
“这三日来,我带了几人前去打探。路上倒是有些痕迹,但这些痕迹皆指向……指向怀安卫。”阿瑄说道,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这些痕迹,都是刻意而为,为的便是混淆追踪之人的视听?”
“怎么可能?”听到阿瑄的话,另一位护卫才脱口而出,“咱们几个跟着军中老斥候们可没少学本事。夫人等人行进的痕迹也仔细分辨过,若是只是怀安卫一处痕迹,咱们定然也会怀疑。可在这痕迹中还套着宣府镇和潮河所的蛛丝马迹,咱们仔细比较过了,才敢断定是怀安卫。”
褚清和赵老三闻言,都咧了嘴笑起来。他们这些府中的护卫,平日里都十分羡慕被侯爷裴湛带往北地的同伴们。这些去过北地战场的家伙们平日里也多是眼高于顶,大家虽然不明说,可是心里却十分不甘。此时看到这些家伙吃瘪,心里也十分爽快。
赵老三藏不住心头得意,嘿嘿一笑道,“这回你们可看走眼了吧,以后少在咱们眼前得瑟。”
“老三!”褚清瞪了赵老三一眼。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有些手段,是翟教头的手笔?”被赵老三嘲笑的护卫面有赧色的问道。便是他在打探回来后,几人才肯定了车队是前往怀安卫的。
褚清虽然方才制止了赵老三的出言不逊,但是此时在心中也是十分敬佩曲莲。他们在一开始确实对曲莲的做法有些怀疑,认为只要将痕迹作向怀安卫即可,是曲莲坚定要求再往宣府镇和潮河所做些痕迹。他们一开始怕泄露了踪迹,却也只能按照她所说去办。如今看来,这位大奶奶,还真是有些手段。
如今听到对方如此询问,他摇了摇头道,“却不是翟教头的主意,是咱们大奶奶的主意。”只是话一出口,看到周围一圈人瞪眼张嘴的表情,褚清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坏了。恐怕世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到做了这个通信之人了。这件事,怕是夫人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世子爷呢。
他慢慢转头,果然看到裴邵竑皱眉朝他看来。
“你说谁?”裴邵竑问道,声音虽不大,听在褚清的耳里却有些寒意。
“是、是、大奶奶……”褚清小声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已娶妻,还是说你已经另有新主?”裴邵竑一撩道袍下摆,在院落中的石桌前随意坐了下来。
褚清觉得头皮发麻,这事那也不能怨他是吧?当初翟教头派他来迎候世子,他就不应该答应,如今可好,这件事还得他来说。
心绪转过,他却也无法,只能上前将曲莲因旨嫁给裴邵竑一事细细的禀报了起来。
这过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不仅仅周围护卫们一片哗然,就连一向少言的阿瑄也露出讶异的神色。所有人都同时看向此时端坐在石桌前的裴邵竑。
此时已近傍晚,斜阳下他穿了件墨色的道袍,这颜色更衬得他面色如玉。他闻言后一阵深思,片刻后便抬头再次看向褚清问道,“你说你们之所以会提前离开顺天府,乃是她的意思?这一路上行事痕迹都是她的主意?”
“正是。”褚清低头应道。
裴邵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你说这些都是那位、那位大奶奶所为?这怎么可能?”之前那名护卫按捺不住,扯了一把褚清,追问道,“且不说她是一个……,就说一个女子,怎么懂得这些道理?”说到曲莲身份之时,他没敢名言。
“我怎么知道。”褚清低声道,白了那护卫一眼,“反正是夫人下令,让我们都听大奶奶的。”
“若真如此,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女子。”护卫咋舌道。
“什么一般不一般,咱们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先不说世子的身份,就是在军中哪个不叹一声将门虎子,哪个不说咱们世子是一等一的好二郎。”听到护卫的话,老四炸了起来,“怎么就能配一个灶下婢!这皇帝老儿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在北地给他守社稷,他就这么对咱们世子?”
“老四!”一直没有做声的阿瑄喝道,“如此不道直言也敢说?!”
“本来就是嘛……”老四虽被喝止,却还是嘟囔道,面上还带了些委屈。
“行了。”裴邵竑起身,面上却无半点情绪,“咱们起身吧,先追到车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