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十四日,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浇灭了长安最后的闷热,城内百姓纷纷添了厚衣。
云丹街,秦宅。
秦冉放下手中的书卷,忽抬眸,望向蔚蓝天际边儿上飘来的一朵白云,思绪游离。
“到沧州了。”取了木架子上的披风,宋天瞬搭在她的肩头。
见秦冉转过身子看着他,他接着说道。
“怕耽搁秦安明年春闱,大家加赶了路程。放心,我已命人捎了信去,一切,勿须担忧。”
秦家一家子,除了陆晗跟随秦冉于幼时四处游历过大唐,秦小五、赵氏以及秦安,他们几人都没出过远门,秦冉难免有些担心。
幸好路上多了个李晨,宋天瞬也派了人暗中盯着,秦冉才稍微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沧州,将至傍晚。
城外,通往城门的一截官道上,一辆马车飞驰前行。
驾车的男子希望能在锁城前赶到沧州城内,不然,他们只能在城外将就一晚,其实凑合凑合没什么大不了,几人并非什么千金之躯吃不得苦,不过眼瞅着黑云压顶,一场大雨随时都可能降下,谁都不愿淋成落汤鸡。
附近没有住宿之所,他们唯一的目标自然是沧州城。
“婶儿,就快到了!”一边拉着缰绳,陆晗一边扭头朝车内大声说道。
“晕不晕?”车内,秦小五看看脸色不好的赵氏,急忙拿出包裹里的小陶罐,一揭开罐子,立马涌出一阵略酸的清新果香。“含颗青梅。”
嘴里含了颗酸酸的青梅,赵氏紧紧抓住秦小五的胳膊,掀开帘子,同陆晗说道。“别管我,赶紧进城,这雨定然不小。”
实在是没法,雨来得太急!
陆晗和李晨身体好,秦小五和赵氏虽说年纪不小,但经常干活儿,底子不差,最可怜的就是秦安,他前两日才着凉了,比起浑身酸痛,赵氏更担心他淋了雨发烧,一旦生病,一两日可好不了。
他们五人午后还在溪边休息了好一阵,谁知,天气说变就变,无一丝预兆,弄得他们如此狼狈。
李晨看了看几人,眸含忧色,他身旁的陆晗一挥马鞭,答一句。“好勒,都坐稳。”
兴许,马儿也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迫,哒哒跑着,飞速前行,约行了一刻钟,大家估摸着快到沧州城门处时。
拐过一小弯,众人听得一声惨叫。
“啊——”
女子的惨叫声传入几人耳中,连昏昏欲睡的秦安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拉着缰绳,陆晗一边分神往不远处一瞥。
只见十来名黑衣人正围住一辆锃亮的黑漆四轮马车,马车旁倒下一名中年男子,其后背插了把长刀,鲜血顺着刀口流出,已染湿那人大半个身子。
而发出惨叫的女子背心中了几刀,她护在车帘处,人早已断气而亡。
马车外,仅有一人仍奋力支撑,三十来岁的长脸汉子,他手持大刀对付着围住他的黑衣人。
“……别出来,金爷,范大誓死保护你安全!”
大吼一声,汉子一脚猛踹一人,把黑衣人踹倒在地爬不起来,汉子看着厉害,可双手难敌众拳,他往左侧攻击,右方的黑衣人砍向他的后腰,他往右侧反击,左方的黑衣人袭击他的大腿……
“范叔叔。”马车里的人哪儿能坐得住,一把捞开帘子。
“回去!”强忍着疼痛,范大退后两步,把自家公子护在身后。
“把人交出来!”
“休想!”范大不顾撕裂手臂上的伤口,奋力冲向那人,却不料,他刚迈开一步,有黑衣人把手伸向了马车旁的公子。
范大大惊失色,因他已见黑衣人快把刀横在公子的脖颈之上。
黑衣人的目标正是范大拼命保护的公子,他若遭遇不幸,范大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不管怎么说,公子万万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就在这时,仿佛一道闪电于眼前惊鸿而过,一瞬而矣,范大见黑衣人胳膊上插了一把镶嵌得有蓝宝石的匕首。
少年拔出匕首,笑露洁白贝齿。
“以多欺少,不合适吧?”他不惧身边的黑衣人,歪着脑袋问道。
见此,黑衣人纷纷把刀口转向不知何时侵入的陆晗。
“不想死赶快滚!”
“这句话该送给你们吧。”另一侧,李晨看向背对着他的黑衣人,顺便看了一眼马车旁瘦弱的公子,那人有些紧张,却不慌张。
只停留一瞬,李晨与陆晗相视一笑,他以雷霆之势冲向黑衣人。
两人的实力,毋庸置疑。
陆晗身手灵活,动作之快,李晨力大无比,经验丰富,似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十几名黑衣人给两人撂倒在地,且根本爬不起来,更别提逃跑。
见到这般场景,范大佩服不已,两人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功夫定当豪杰。
“多谢二位郎君。”范大手臂受伤,却依旧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
陆晗没搭话,他把人都捆在一起,再绑到树上。
“不客气。”李晨回了礼,礼貌答道。
“晨哥,走呗。”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晗可没想着得人家好处,再说了,赵氏三人的马车就在前面,他还不放心他们。
李晨朝范大点头欲走,范大急忙开口拦下两人。
“且慢。”伸了手,范大破有些不好意思的请求道。“在下受了伤,不知能否劳烦二位郎君帮忙送我家公子一程,到沧州城内即可,届时定当重谢。”
耽误这一阵,城门早关了。
陆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拉住李晨不让他答应。
他们好心帮忙,怎么倒捡了个烫手山芋?谁稀罕他们的重谢了?
首先,陆晗对马车旁的公子没什么好感,救了他俩,他不来感谢就算了,干嘛摆出一张谁欠了他钱的臭脸?还瞪他?眼睛大了不起?
再者,今日遇见这事,他们得赶紧离开才是,谁知会不会再生事端?出门在外,普通人哪儿能遇上这帮专业匪徒,陆晗觉得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他着急上长安同秦冉相会,谁有功夫管他人的破事。
“这……”范大脑子转着,在找留下他们的理由。
至此,一身精致修身锦袍的公子,正了正神色,小声说道。
“范叔,我们——”
“小陆,你们没事儿吧?”
公子话没说完,秦小五驾车赶了过来,定睛一瞧,秦小五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家伙,两道树干上竟绑满打昏的黑衣人,想到两个人对付了十几人,他不禁连忙打量起两人看他们是否有受伤。
回答秦小五的不是陆晗,也不是李晨,而是终于压下的黑云。
“轰隆——”
雷声伴随着一场倾盆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急雨滚滚而来,谁都走不了,大家便一起找地方躲雨。
陆晗回了马车,李晨则代替范大驾车跟在秦家马车后面。
寻了间破旧的林间木屋,一行人匆匆下车躲到屋子里去,雨太大,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给雨弄湿了衣衫。
陆晗从车上抱回一捆柴火,整了半天,火生了起来,木屋渐渐变得温暖,出于正常的警惕之心,几人未同范大两人有过言谈,秦小五守着闭眼休息的赵氏和秦安,陆晗坐在火堆边儿擦着匕首,时不时往角落里的锦袍少年瞄去一眼。
少年靠在屋壁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谁也不瞧,连半湿的衣衫都不曾理会,任由屋内的温度和自己的体温慢慢烘干衣物。
旁边,李晨替范大包扎好手臂的伤口。“好了,要多小心,别乱动。”
“多谢。”范大面色苍白,他接过李晨递来的热水,未饮上一口,转手给了少年。“金爷,饮点水吧,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能进城了。”
少年睁开眼,看了看范大,摇头表示拒绝。
闻言,陆晗和李晨皆看向少年,顶多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皮肤白净,甚至似有几分女子的娇嫩,这样的少年郎,范大却称其为‘金爷’,两人想,此人地位应该不低。
陆晗朝李晨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多管他人的事。
李晨无奈一笑,走到门边坐下。
夜渐深,有人一夜好梦,有人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雨刚停,门边的李晨突然抓紧手中的剑,睁开了双眼。
嘭一声,木屋瞬间坍塌!
昨日那些给绑在树干上的黑衣人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他们找到躲雨的木屋,屋子给四面挂了钩子,几人用力一拉扯,木屋顷刻垮塌。
因木屋本破旧得很,秦小五护在赵氏和秦安身上只受了点轻伤,范大为挡住落在少年身上的木板,受伤的手臂不幸再一次遭受重创,房梁柱子都压在了他身上。
陆晗已跳起来对付黑衣人,李晨持剑打着那些靠向范大和少年的黑衣人。
“小心——”黑衣人的刀砍向范大,少年脸色一沉,欲起身推开范大,但已来不及。
就在这时,李晨挡在了少年身前。
黑衣人的刀,笔直插入他的肩头!
“你……”少年不敢相信他会舍身救自己,惊诧之时,便没注意到,李晨的手不小心摁在了自己的胸前。
李晨才是蒙圈了,这一刀本能躲开,不料,他的手触碰到一处异常柔软的地方,李晨未娶妻,可很多东西还是明白,他清楚那柔软温暖的地方是哪儿,抬眼对上少年黑亮的眸子、长长的睫羽,他的心瞬间停跳一拍,他精致的容颜刻在了眼中,此后,他不再属于他自己。
有些事讲究一个顺其自然,有些人必定是命中注定,错过了该错过的,他才能遇见该遇见的。
多年后,每当李晨想起两人相遇的画面,难免唏嘘,那一年,还好他选择去了长安,那一日,还好他及时赶到沧州外,不然,两人是否真会错过一生?
此少年,便是江南第一富商的独女,人称玉面公子——金爷的金沁雪。
…………
…………
九月十五这日,秦冉受孙俐相邀去了趟郑宅。
想在长安城内买到舒服的院落,不仅是银子的问题,同主人的地位、人脉皆有关联,郑超就费了不小劲儿才买下一处宅院,安顿下后,他将江南的父母接入长安。
秦冉亦见了两位长辈,郑超父亲知识渊博,听说当年时运不济,病倒在郑母家医馆前,郑母救了他,后来,两人成亲生子有了郑超,郑母经营着小医馆,郑父在镇上教书。
其实,今日来郑宅,是郑超想她来陪陪孙俐。
她已有七月身孕,家里上上下下都把她当作眼珠子一般宝贝着,孙俐表面笑着,郑超瞧她笑意不达眼底。
“秦冉……你开导开导她,麻烦你了。”郑超寻着机会拉住她,两人转到隔壁院子,他说道。
尽管不相信秦冉会开导人,但孙俐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是他不愿看见的,即便孙俐大闹一场,他心里都会好受许多。
来了长安没几日,她便时常对着窗外发呆,食欲不振,睡眠甚浅,好好一朵娇花,仿佛即将枯萎凋谢,郑超见着能不愁吗?
他又不能多说,他一开口问,孙俐就哭。
郑父郑母瞧着不对,同样不敢细问,只能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郑父每日负责照看郑涵,而郑母想办法变花样做药膳给孙俐补身子。
多亏了郑母的补药,以至于她早产时身子没损了根。
郑宅,后院。
“小冉?你怎么来了?”一晃神,孙俐见到一熟人,顿时喜上眉梢,扬起嘴角,她起身相迎。
拉过秦冉的手腕,孙俐朝着郑超娇嗔一句。“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来坐。”肚子大了,孙俐不能久站,她牵着秦冉走向窗边木塌,又扭头对丫头吩咐道。“松枝,赶快让厨房准备那玉蓉羹,小冉爱吃。”
郑凯见孙俐面色不错,悄悄退了出去。
“怎样?”把视线落在她圆鼓鼓的肚腹上,秦冉问道。
“挺好,就是没什么胃口,苦了我的小丫。”
“小丫?”
“是个闺女。”孙俐低头,一手摸着肚腹,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容,想起她的小女儿心情自然变好许多。
“你怎么知道不是个儿子?”
“我梦见的,小丫头长得可美了。”
两人相处,秦冉埋头吃玉蓉羹、千层酥,饮蜜柚茶。
她时不时搭上一句,绝大多数时候是听孙俐东拉西扯,她一会儿说说长安天气吃食,一会儿聊聊小丫头的精致模样,一会儿又问问秦冉近来破获的案子……末尾,她还是讲到了自己的担忧。
前几日,孙俐和郑超大吵一架,原因是她想把大松枝三岁的姐姐绿萝给郑超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