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陆祁南从地垫上站起来，一边点烟一边往这边走。

乔湘对陆祁南说，“陆大哥，我表姐送你吧。”

佟岑岑看着陆祁南。

陆祁南也在看她。香烟放在唇边深深吸了一口，只看见薄烟缓缓溢出，末了他说，“那就麻烦佟小姐。”

……

言瑞森乔湘夫妇送客出来，站在大门口目送陆祁南的车子缓缓驶离。

乔湘突然叹了口气。

男人手上拿着烟正准备往嘴边送，笑看着她，“怎么唉声叹气的？”

乔湘转身往回走，言瑞森走在她身侧，乔湘双手挽着男人胳膊，“岑岑根本不想送陆大哥，是看我们俩的面子。”

言瑞森吐着白烟，冷哼一声，“成年人了，总拒人于千里像什么话。”

今晚那么多人等着她一个，都几点了才来的？言瑞森对佟岑岑没有成见，只觉得一个人如果是要好好活着，就得活出个样子来，她与乔湘毫无关系倒也罢了，关键她是乔湘关心的人，他也就见不得她冷冷清清没个人气。

“你生气啦？”乔湘问丈夫。

“我生什么气。”

进屋摁熄烟头，言瑞森揽着乔湘的肩膀上楼，“她父亲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吗？要不要帮忙给他换个医生？”

乔湘耸肩，摇摇头，“他们家也认识很多厉害的专家，已经是那样了，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岑岑是什么打算？”

“她啊，她肯定不想留在国内。”

可好歹佟子良是她父亲，不管过去有多恨他，她始终是他生的。这世界上最令人珍惜的就是血缘关系，可最令人憎恨的，也是这道关系。

眼下，佟岑岑开着陆祁南的车穿梭在深夜的徽城街道。

陆祁南住在徽城象征着身份的一处私密住所，那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那些商贾即便再有钱，也不可能买得到这里的房子。

车内非常安静，没有人先开口说一句话。

陆祁南今晚喝得不少，上车后给佟岑岑说了地址就一直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

如此安静的气氛中，佟岑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陆祁南由始至终没有跟她搭腔，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她也没有话要跟他说。

就在红灯变绿，佟岑岑松了刹车把车子开出去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冷清低沉的男人声音。

“佟岑岑，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十一年没见面了。”

成熟的男性嗓音，在这深夜寂静的时候，格外清晰入耳，佟岑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时有些轻颤，良久，她礼貌回应，“是，是有那么久了。”

“久到，可以忘记一个人，忘记曾经有过的一段感情，对不对？”

酒后的陆祁南，眼底布满沧桑，沧桑中带着几分温和沉静，不似清醒时那般寡情严肃，他这番话，是说给佟岑岑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佟岑岑没有接他的话，他兀自淡淡笑起，目光从她清瘦的侧脸移开，看向车窗外冷清街道，“可我忘不了。”

佟岑岑专注开车，不再应他一句。

之前乔湘夫妇多次邀请她去家中作客，她都借口没有去，今日再次邀请，她觉得再不去是不行了，然而，现在，她开始后悔。

佟岑岑犹如一只刺猬，任何人都靠近不得，哪怕是跟她感情这般好的乔湘，也未能真正走进她。她就那样永远的把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不想与人接触，不想跟人交流，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活着——陆祁南不过简单两句话，直叫她心慌胸闷。

车子在一处静谧而守卫森严的小区门口停下，佟岑岑拉了手刹，态度温和的说，“陆部长，到了，我就送您到这里。”

要下车，手腕却被人用力摁住。

佟岑岑心下就急了，脸红脖子粗的回过头来，“陆部长，您请自重。”

门口两个门禁在那站着，灯光大亮，佟岑岑生怕他们看见这车里的一幕。陆祁南仕途坦荡，从未有过桃色纠缠的丑闻，佟岑岑真怕因自己让他有了什么不好传言，他母亲会找人弄死她。

陆祁南却死死捏着她纤细的手腕，她挣扎未果，只听他云淡风轻的说，“这一声陆部长，叫得真是客气。”

话落，他松了手。

他比佟岑岑先一步下车，绕过车头走过来，挡住佟岑岑的去路。

佟岑岑再往前一步，就要撞在他的胸膛上，她及时止步，身子下意识往后靠。

此时他一身酒气，微醺的眼中竟带着薄恼，佟岑岑不知他恼从何来，只想伴君如伴虎，位高权重的男人大多脾气不好。

“把我的车开回去，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深黑的眸盯着她慌张的眼睛，呼吸间是浓浓的酒味。

佟岑岑委婉拒绝，“不用，徽城治安还是很好的，街上一直有巡警……”

“是怕我再联系你？”

“……”

他低低笑出来，在佟岑岑晃神的功夫，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想挣开，可下巴被他的虎口抵得很紧，她一颗心悬起来，一股子恐惧油然而生，连说话，声音都在发抖，“陆部长，您想怎么样？”

“你以为我想怎么样？”

“以陆部长现如今的身份，又怎会屑于跟我这样的女人有所纠葛？”

下巴上的力道渐渐轻了，佟岑岑感觉到男人的手松开，被他捏过的地方很是生疼，她忍住了，也忍住眼中涩意。

陆祁南站在她面前，在他低头给自己点烟的时候，佟岑岑清楚看见，他鬓边已经花白。

算起年纪，他已经四十有一，他老了，长期陷在繁忙的公务不得分身，焦心之多，压力之大，有了白头发也不足为奇。

佟岑岑撇开视线，视而不见。

“你这样的女人？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高大的躯体挡在她身前，她整个人抵在车门上，被困于此，不得不与他胶着对峙。他眯起眼睛，一旁的路灯很是明亮，佟岑岑甚至都能看清他眼角的细纹。

他的确是老了。

他声声质问，她置若罔闻，只当他是醉了，才会失了态。

薄烟在眼前徐徐升起，佟岑岑看着他抽烟的模样，一时恍惚，竟想起多年前坐在他腿上为他点烟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总说她是坏女人，但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的坏女人。

佟岑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是陆祁南温暖的怀抱，被他拥抱，就算全世界与她为敌，她都不再恐惧。

见她不说话，陆祁南故意将白烟喷洒在她的脸上，引来她阵阵咳嗽，他似是才满意。

他一只手撑着车身，一手拿烟，皱眉问她，“佟岑岑你说，是不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越漂亮的女人越没有良心？”

佟岑岑直视他，不疾不徐的语气，“陆部长你喝多了。”

他便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是喝得不少，但这儿清醒。”

“我要走了。”佟岑岑也不客气，照着他胸膛推了推。

男人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抗拒，唇角微微勾起，“你也说，我今时今日的身份瞧不上你这样的女人，你又何必害怕？”

佟岑岑抿着唇，只看着他。

他松了手，扔掉烟头，笑着往后连退了三步。

末了，双手插在裤兜里，只对她说，“把车开走。”

佟岑岑转身从车上拿了包，“不用。”

“我再说一遍，把车开走。”

“……”

佟岑岑拿包的手一顿，然后慢慢转过身来，淡笑，“陆部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人所难了？”

男人不予理会，冷清着脸道，“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说完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小区里走了。

佟岑岑站在原地。

隔着车窗，路灯下的人影渐行渐远。她看见门禁朝着他鞠躬，大概是看出他喝了不少酒，其中一个门禁从岗位上下来，送他进了小区。

佟岑岑上了车，启动车子离开。

陆祁南的车低调稳重，黑色辉腾，就跟他人一样沉闷无趣。

佟岑岑回想起刚才在他小区外那一阵对峙，只觉得头痛欲裂。

陆祁南会再找她，一定会。

她就应该把车停在原地不予理会，也许是那人说话的语气太过威严，佟岑岑竟有些怕他，这才不得不将车子开走了。

……

佟岑岑住在棕榈湾，一个离市中心很近的现代化公寓，一室一厅，够她一个人住。

彭远和辛芯都让她回自己家里住，好歹她也是佟子良的女儿，佟子良的财产怎么都有她一份，也包括那栋豪华别墅。

他们又怎会知道，十三年前佟岑岑从家里搬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又怎么可能还是她的家。

那个家里，若说还有什么念想，那大概就只有佟昊杉了。

佟岑岑回到公寓，在沙发上坐了一阵，然后拿出手机，将乔湘给她的那个号码打了出去。

其实现在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对方睡着没有，但佟岑岑想和他说话，非常想。

手机响了好几遍，终于，那头接通了。

男孩子温和好听的嗓音，礼貌地问，“请问是哪位找？”

二十三岁的大男孩，声音早已不复当年，但佟岑岑还能听出来，这是她弟弟。

她捂着脸，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落泪，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这才喊了一声，“杉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