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嬷嬷没有想到李无瑕竟然会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她先是呆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道:“殿下这是何意?奴婢又哪里有那样的力量了?便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奴婢也是苦苦相劝她不肯听……委实没了法子,这才不得不来殿下这里的……”
尽管她这话说得十分泄气,李无瑕却仍只静静的目视着她,微笑道:“嬷嬷莫急,我方才所问之言是这样的——敢问你是不是真的有心要保全于我?”她又问了一次,这次却使得莫洛嬷嬷更加糊涂了,完全猜不出她的意图,呆怔片刻之后方呐呐的道:“那是自然,奴婢方才也已经说过,奴婢之所以这样做,为的是想要保全我们皇后娘娘!说句僭越的话儿,在奴婢心中,娘娘便如同是奴婢的亲女儿一般,奴婢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就此毁了自己的下半生?所以……对于此事,奴婢自是一千一万个真心实意的!”
李无瑕点了点头,亲自躬身将她搀扶起来在杌子上落座,又返身去案上提了茶壶倒茶;尉迟芳连忙抢步过来接过茶壶道:“这样粗笨的活计有奴婢在呢,殿下你的腿如今成了那样,还不好好坐着去!”——经过了方才的极度慌乱,又见到公主殿下如此镇定淡然的模样,尉迟芳这会儿倒也有些冷静下来,虽然倒茶之时手不免还有些打颤,但说话神情声气儿听着倒也大致与平常无异了。
只是事态的确严重,莫洛嬷嬷道谢接过茶杯,只出于礼貌抿了一口便又急着道:“总之奴婢此番若无诚意,那便死于天地雷劈之下永世不得超生!殿下若有什么好法子也请快快告诉奴婢知道才好啊……江氏那贱人心思十分狡诈狠毒,她如今已经被召去我们娘娘宫中,怕是她们不一会儿就要动手了也未可知!”
李无瑕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直言相告也罢——其实这件事我也是毫无把握的,说不得只好碰碰运气而已,就烦嬷嬷为我传请皇宫侍卫队长狼目大人来此相见可以么?”“狼目大人?”莫洛嬷嬷诧异地道:“殿下可是要找他帮忙么?但依照以往的例子,皇帝陛下如若出京,他必定都要率军随驾护卫的,这会儿决然不会还在宫中。况且即便他还在宫中,毕竟他也是我们皇后娘娘的臣属,殿下觉得他可以违抗娘娘的旨意么?”
李无瑕沉吟道:“的确正如嬷嬷所说,但是方才我已经大略想过——今日这事,若有一分转机,则此机会只有放在狼目大人身上;所以无论如何,还是烦请嬷嬷派人前去传他过来,若他此时不在宫中,那么此事已然无法可想,我也只得就此认命罢了。”
莫洛嬷嬷越发诧异,但此刻毕竟不是言来语去多加啰嗦的时候,她立即便站起身放下茶杯道:“既然事关重大,那自不便遣人前往,还是由奴婢自己跑一趟为好。”说着她更不耽误,就此快步出门疾走而去,举止间简直浑不似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待她去得远了,尉迟芳这才迟疑地向李无瑕问道:“殿下……这事你到底有多少把握?若此法果然不成,咱们难道便当真要坐以待毙了?”李无瑕轻叹一声,苦笑道:“其实这件事的成败不在于我,而在于宰相大人那边,只看他要怎样周全此事了……唉,说来我也算是可笑之人,一面大话说尽、尽驳人言,一面却又要仰人鼻息苟延残喘,想必宰相大人也会觉得十分头痛吧?”
尉迟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无缘无故又会扯到沙勒赫身上去,只是这些日子着实忙碌得紧,倒的确有一阵子没见着沙勒赫了,甚至连想起他这个人的时候也很少。此刻忽听李无瑕提了起来,她心中最初竟是不由得微微一荡,不由自主地升起些微的几分甜蜜之意,脸颊也有些涨红了。
见自己提到沙勒赫此人,尉迟芳下意识间竟是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情态,李无瑕顿觉得十分有趣,遂含笑凑过去说道:“是了,那位沙勒赫大人如今好歹也算我的‘姐夫’了是吧?说来这阵子一直忙乱着,倒还没有给你们二位道喜呢!”尉迟芳面红耳赤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来!我跟他不过是徒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况且在他心中,从始至终所想的便只有他那位已经故世的夫人,我这个人……便一分一毫也没有给他看在眼里过,从来没有的。”
她说到这里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急忙咳嗽一声硬生生转了话题道:“……是了,如今这情势如此危急,我也是糊涂了,怎么反倒拉扯起那些有的没的闲事儿来!殿下,咱们还是先好好商议商议有没有什么脱身之计吧。”李无瑕见她眼圈都有些红了,心中倒不免诧异,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位亲随女官对西羌国的宰相大人沙勒赫已是用情极深;虽然她不明白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想那沙勒赫的人品相貌、才华气度均属十分出众,的确也算得一位良配之选,也就难怪尉迟芳如此倾心了。
至于他们二人之间既不同族又分属敌国,李无瑕倒并不觉得如何,汉人当中奸佞暴虐之徒也多得很,便是嫁与羌人亦无不可。只是听着尉迟芳的口风,倒像是那沙勒赫对她并无心意?这其中的详情今日不便细问,还是留待来日再细细地听她说吧。因此她顺着尉迟芳故意岔开的话头接着往下道:“关于脱身之计,如今的确并无太好的办法,不过谅必光天化日之时对方也还不会急着动手,咱们应该还有时间再做些其他考虑——自然,若是那位狼目大人还在宫中,此事也就无需再担心什么了。”
她二人这里一言一语的说着,也不过才一盏茶左右的功夫,莫洛嬷嬷便又脚步匆忙地赶了回来。在她身后,跟着一位宛如庙中金刚神像般的巨汉,却正是羌国皇宫的侍卫队长狼目。
莫洛嬷嬷一走进殿中,顾不得行礼,立即便十分欣喜的说道:“当真是奇了!公主殿下料事如神,偏偏就是今日,狼目大人并没有随驾出京而去,这可实乃万千之幸啊!”她这样说着,狼目那边也懵头懵脑的,在李无瑕面前躬身草草一礼,闷声道:“是啊,别说嬷嬷纳闷,便是我这会儿也不得明白——明明每次陛下外出都要带我护驾的,怎么偏偏就这次,宰相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我留在宫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他提到宰相大人,莫洛嬷嬷和尉迟芳都更加惊奇,李无瑕却只一笑问道:“是啦,既然是宰相大人命你留在宫中,那他还有别的什么吩咐么?”狼目摸了摸头,迟迟疑疑地道:“正是这事蹊跷哩,宰相大人说,叫我留在宫中其实并无任何要事,若是永宁公主殿下并未派人来找我,那我便什么都不必做;但若公主殿下相请,我就得不分昼夜守在这灵秀宫外,一步不得擅离。”
听他这样说,李无瑕轻轻舒了口气道:“是了,不愧是宰相大人,果然设计周全——既如此,那便有劳狼目大人在灵秀宫外把守一日了。”狼目“哦”了一声道:“原来这事公主殿下也知道的?那能不能烦你告诉我,特意要我在这宫外把守究竟所为何事?”李无瑕微微一笑道:“不瞒大人说,想必果真也并没有什么要紧事罢,你就不必多问许多了。”
这下狼目便有些不满了,嘟嘟哝哝的道:“既然并没有什么要紧事,那为何不准我随行前去护驾,却偏要留下来做这样琐碎的事情……亏得宰相大人还巴巴的同我说,守在这宫外之时寸步不得擅离,连皇后娘娘传召都不得前往哩……”他这样耿直地低声抱怨着,终究还是躬了躬身,果然退出去守在外面了。
等他一出去,殿内的三人面面相顾都觉得心中踏实了许多,莫洛嬷嬷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原来这事竟是出于我们宰相大人的安排……宰相大人神机妙算,奴婢当真佩服得紧!只是既然如此,公主殿下又是如何得知宰相大人将有这般安排的?”李无瑕道:“不瞒嬷嬷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这阖宫内外上下人等,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可用之人便只有狼目大人一个罢了;昨日凤翔宫那事若是宰相大人已然知情,他深知皇后娘娘的秉性脾气,断然明白娘娘无法容我过今日的。因此我猜想他也许会在出京之前有所安排,如今看来,大人果然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我也是深感钦佩之至。”
莫洛嬷嬷点点头,心中由衷佩服之余忽然又升起了另一个念头:面前这位华国公主心思如此机敏厉害,难怪皇帝陛下和宰相大人都如此看重于她;可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不要说朵兰决然并非对手,便是那个一肚子阴招诡计的江梨儿也不过区区小巫而已。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后宫,那么朵兰还有什么可以翻身的机会?更漫说过些日子她的武功一旦恢复,那时便更加无懈可击、连想要近她的身恐怕都殊为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