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腹心事返回凤翔宫的莫洛嬷嬷一走进皇后的寝殿就看到了一个令她十分意外的人——那人便是元颉如今在这上京城皇宫中唯一的侧妃江梨儿,只见她亲亲密密地跪在朵兰面前,整个上身都向前倾伏,简直几乎要挨到后者腿上去了;而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则带着七分谄媚外加三分亲热的笑容。
抬眼见着莫洛嬷嬷进来,江梨儿急忙直起身子笑道:“嬷嬷回来了?怎么这衣裳上倒沾了许多雪珠子?嬷嬷身子虽然强健,但终究也有些春秋了,可要仔细莫着凉了才好。”对比她这番又关切又讨巧的寒暄话儿,朵兰那边却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似乎压根就没看到有人进来一般。
脱了半湿的外袍交到宫女手中后,年迈的羌国女官总管规规矩矩地来到朵兰面前躬身施礼:“参见皇后娘娘。”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朵兰直到这会儿才抬目望了她一眼,口中讷讷地应道:“哦……是嬷嬷回来了?……”
莫洛嬷嬷心中一酸,强笑道:“奴婢方才出去走了一遭,也到御书房见过了陛下,陛下又忙得着实厉害,说是明日还要同宰相大人一道出京去巡视驻军防务哩……只如今这又下起雪来,怕是外头道路也艰难了不少,陛下也忒辛苦了……”
若是往日她说起这样的话,朵兰早就跳起来忙着要给丈夫张罗着这样那样出门的衣物了;可是今时今日,这位皇后娘娘却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听见方才那些话。还是江梨儿乖觉,巧笑嫣然地接口说道:“陛下这般辛劳,奴婢听着也是着实心疼得紧,待会儿回得宫去就亲手给陛下做几样羹汤点心滋补滋补身子吧……”她说着又将身子向朵兰那边探出许多,柔声细语地道:“等奴婢做好了这些东西,就命人送到娘娘这宫里来,请娘娘和陛下一同品尝品尝奴婢的手艺可好?”
这个女人几时倒有了这般的好心?莫洛嬷嬷在旁顿时听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深知物不循常即为妖,生恐皇后娘娘一不留神上了这贱人的当,遂急忙向朵兰递了个眼色。可是朵兰那里却仍旧木木的,对江梨儿献的殷勤和莫洛嬷嬷的警示一概都视而不见。
江梨儿见状不由得蹙起了眉毛,换出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说道:“唉,娘娘今日这样伤心,全都是那个李氏害的!那狐媚子勾引了陛下不算,方才又在娘娘面前如此放肆,着实是太可恶了!”听她忽然提到李无瑕,朵兰脸上的神色再也无法无法维持平静,嘴角开始微微颤抖抽动,眉峰也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江梨儿自不会放过她这样明显的反应,遂做个更加悲愤哀恸的样子接着又道:“这事便是奴婢看着也着实气不过!那李氏才貌姿色都平庸得紧,哪里及得上娘娘您的一个零星儿?她不过仗着巧言令色的功夫迷惑了皇帝陛下而已……娘娘若不给她一些厉害尝尝,怕是今后这贱婢越发得了意,那便更加难以管束了!”
即使只是这样空洞无物而且居心明显的煽动之语,居然也打动了朵兰的心,就见她双目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便如同草原上饿了数日的一头小兽般,目光灼灼地紧盯着面前的江梨儿,静等她下面要说的话。莫洛嬷嬷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急忙上前要说什么,却被江梨儿抢去了话头,只管一径又说了下去:“其实您是堂堂的皇后娘娘,那李氏如今不过一介罪囚之身,您要整治她,还不是十分容易的事儿么?”她说到这里,索性连那副假模假样的伤心面孔也不装着了,满脸露出诡秘的笑容:“更何况,陛下明日就出京去了,这宫里再没有能管束您的人,正是天赐良机啊!”
莫洛嬷嬷一听她竟公然向朵兰撺掇那些歪门邪道之事,立即便厉声喝止道:“江氏!娘娘面前不可胡言乱语,你还不住嘴!”可是江梨儿还没说话,反倒是朵兰扭头瞪了她一眼道:“嬷嬷你若无事便退下吧,本宫要同江氏商议一些要紧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莫洛嬷嬷心中大急,双膝跪倒在地哀声道:“娘娘!这江氏不是什么好人……她分明是要拿您当枪使,不可不防啊!”
可朵兰已经不再理睬她,而是径直转向江梨儿道:“江氏,你无需理会旁人说什么,只管给本宫仔仔细细地讲下去!”江梨儿满脸得意之色,用眼角余光狠狠剜了莫洛嬷嬷一眼,胸有成竹地接着道:“其实要论那些个整治人的事儿,奴婢所知的还当真不少,但那些法子虽说可以出气,效果却都慢了些,并不适合拿来对付李氏——毕竟陛下很快就会回来,那时若给她在陛下面前告了刁状,那最后吃亏的却还是咱们。”
听到丈夫会偏袒其他女人的这个说法,朵兰不禁又想起方才自己被当众驳了面子,元颉竟公然维护那个华国女人的场景;一念至此她顿时脸色苍白,眼中又隐隐泛出了泪光,哽咽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又当如何?”
江梨儿瞧着她这副无用的样子,心中早已暗自冷笑,面上却丝毫也没带出来,只压低了声音接着又道:“所以咱们下手一定要狠!不但要狠,而且还得永绝后患!娘娘您可明白么?”朵兰目光一跳,惊讶道:“你是说……让我趁着陛下不在,索性杀了她?”
江梨儿摇头道:“不是的,若娘娘您命人杀了她,陛下回来自然知道这是您做的事,以陛下和您的感情而论,按说他倒也不会将您如何,不过发一顿脾气了事;但这样毕竟也有损您和陛下的伉俪之情,不是么?”被她这一说,朵兰那里更加茫然,皱眉问道:“那你说本宫到底要怎么做?”
江梨儿再度压低声音,低到已经几不可闻的地步,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娘娘您可以派人去破了她的身子……那样即便陛下回来,也决计不会再要她了!”朵兰一怔,随即问道:“但即使如此,陛下回来看到出了这样的事,想必还是一样会归罪在本宫身上吧?”
江梨儿冷笑道:“这件事只要您找几个宫中侍卫去做,事后将这几名侍卫灭口即可,便是那姓李的去陛下面前告状,您也大可以一口咬定是她自己不守宫规,四处勾搭卖弄风骚以致此祸,陛下纵然将信将疑也罢……反正死无对证的事,他又能如何?最后终将厌弃了李氏,将她弃如敝履罢了。”
“杀了宫中侍卫?”朵兰面露犹豫之色:“这如何使得?他们都是我大羌国最勇武强健的勇士,我怎么可以加害他们?”江梨儿笑道:“其实不用羌国侍卫,您去收买几个原先华国留在宫中的粗使杂役之类更好,对陛下就说他们这些汉人狼狈为奸在宫中行污秽之事,您身为六宫之主着实看不下去这才将那些奴才全都立即处死,只怕这样的话,陛下还能更加相信些哩。”
朵兰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频频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这样做的话,陛下决计不会再喜欢那个李氏了!”江梨儿媚笑道:“正是如此,而且不但如此,陛下恐怕只会觉得她十分无耻恶心,不久便会杀了她或者将她逐出宫去呢……”她洋洋得意地还要继续往下说,一直跪在旁边的莫洛嬷嬷却再也忍耐不住,忽然支起身子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便狠狠地推倒在地:“你这贱人还不住口!给我滚了出去!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外面宫女们答应着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地抓住江梨儿就要把她拖走,被忽然暴起的莫洛嬷嬷吓了一跳的朵兰这才缓过劲来,皱眉怒道:“嬷嬷你这是要做什么?!”莫洛嬷嬷肃然道:“奴婢有失礼之处,娘娘尽可以处罚奴婢,但江氏这贱人竟敢公然设计陷害于您,这事奴婢断不能容!”她说着便向宫女们一摆手,厉声道:“还不快把人拖出去!”
江梨儿被拖走之时毫无反抗之意,不但如此,她脸上还始终都带着那抹诡秘的笑意。朵兰这边自是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便重重地掼在莫洛嬷嬷面前:“你放肆!竟敢在本宫面前颐指气使,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莫洛嬷嬷再次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也不避满地那些碎瓷残片,只管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放声大哭道:“娘娘,您万万不可着了那江氏的道儿!她无非是想挑拨得您和李氏斗个两败俱伤以便她自己从中取利而已!您若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去做,陛下回来这事要如何交代?您和陛下之间的情分便是再也无法保住了!”
她这一番话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正是句句带血的肺腑之言,朵兰禁不住也泪流满面,颤声道:“嬷嬷你说情分?是陛下先爱上别人辜负了我们的情分,如今却叫我如何保住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么?他移情别恋之时,我们的情分便早已死了,不存在了!”
莫洛嬷嬷膝行两步扑到她面前痛哭道:“不是的,陛下方才还亲口对奴婢说过,只有您才是他唯一的妻子,您万万不可有自暴自弃的心思啊!”朵兰闻言,愣怔了片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时这寝殿之中满是哭泣之声,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