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元颉遇刺的消息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一边是侍卫兵丁们封闭了宫门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搜,一边则是宫中太监宫女们的窃窃私议——现在宫中主事的宫女太监都是西羌国这边的人,但他们的人数终究不多,难以支撑整个宫城的日常运行,所以华国的奴婢也留下了不少,大部分是做粗活的太监,还有就是一些特别心灵手巧的宫女。

现在这两伙人的心里都有些慌乱,生怕出事、生怕再有什么变故砸到自己身上之类的恐慌弥漫在所有人的心中,以至于竟连李无瑕所在的那么偏僻的宫苑竟然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太医们和宫女们在嘀嘀咕咕,暗地里议论着皇帝的伤情,但又据说这伤倒是并不严重,让李无瑕的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她猜不出这干冒奇险潜入深宫之中行刺的义士究竟是谁,此人的武功看来应该十分高强,刺伤元颉之后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唉,却不知他如今脱离险境了没有?方才侍卫们搜宫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放过她所在的这处,但其实那帮人越是这样乱搜,李无瑕的心中反倒越踏实,这至少说明那人还没有被他们抓住。

可是过了中午,宫中就慢慢安静下来,后晌又有太医来看她的伤情,这次却是什么也没有再提起了。李无瑕有些担心,怕那义士已经落入敌手,如今国破家亡之际,每一个这样的人都是可贵的,她希望他们至少都能够活下去。

到了黄昏的时候那些侍卫倒是又来搜了一圈,这次他们的态度更为焦急暴躁,闯进院来之时简直差点把外面那个小宫女给撞倒在地!进屋里更不会给李无瑕这样的阶下之囚什么好脸色看,四下里乱翻之余还打碎了桌上唯一的那个茶碗。对此李无瑕心中自然毫不介意,此刻天就快要黑了,若是此时他们还没有抓到那刺客,入夜后那人要离开皇宫便是易如反掌的事。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那小宫女又给她送了一碗粥来,以李无瑕目前这样的身份晚上自然并不配使用油灯或蜡烛,她身上的伤又太重,连坐立行走都十分困难,所以倒也不用太费心来看守她;那小宫女服侍她把一碗粥喝了下去,自己稍微拾掇拾掇屋里的各处狼藉,便照旧歇息去了。

窗户依然开着,躺在榻上向外望去,能看到一角黑石板似的天空,今夜月色不错,天上的星星便不显眼,只能望见一两颗格外亮的,就像是一两点在远处跳动的小火苗儿,光芒明明明暗暗,倒跟小时候倚在母后膝上听她说故事的时候自己迷迷糊糊看到的星光差不多。李无瑕嘴角向下抿了抿,想着母后那时候说的故事唱的歌,现在都已经模模糊糊记不得了,可是……总有忘不了的东西,比如那双比天上所有星辰加起来还要美丽的眼睛。

两滴泪珠顺着鬓发一侧无声地流进枕头里,她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决然不会再流泪了,但在这个静静的秋夜里,一直被隔绝在心底最深处的悲伤终究还是冲破了重重樊篱将她整个人淹没——还好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跟母后团聚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李无瑕闭上眼睛的时候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窗棂那边忽然响了一下,待她闻声急忙睁眼的时候才惊觉屋内赫然竟多了一人!而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这间荒僻的宫室里居然还有人在,只见他两步冲到床边,以一把短刀抵住了李无瑕的脖子沉声喝道:“不许出声!你是何人?”

听这语声乃是字正腔圆的汉话,李无瑕心中念头一转已明白了其中关窍,她低低地开口问道:“你就是今日行刺羌帝那人?”对方显出更为吃惊的样子,侧身借月光打量了李无瑕一番,见她只是一个重伤的女子,而且一身华国装扮,这才稍为放心,便压着嗓子又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他的短刀抵在李无瑕颈子一侧,刀锋正好隔着绷带压在一处伤口上,李无瑕觉得呼吸都颇为吃力,她只得勉强又挤出了两个字:“……猜、测……”那人也发觉她的窘状,随即便将刀撤了回去,反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李无瑕舒了一口气,这才能够比较流利地答话道:“我是给他们捉住的华国人……我决计不会出卖你的……”那人上下又打量了她一番,似是信了,一手还刀入鞘一手便将遮在脸上的面幕扯了下来。他这一露出本来面目,李无瑕倒是略吃了一惊——只见这张面孔虽并非十分美貌,倒也生得颇为清秀、柳眉杏目,原来这个如此大胆敢于孤身进宫行刺的义士竟赫然是个妙龄女子!

见李无瑕惊讶地望着自己,那女子倒是咧嘴一笑:“你不用吃惊,我是丐帮的,我们江湖儿女自然比不得人家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啦。”李无瑕点头道:“原来是丐帮的江湖豪杰……”她说着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是失礼了,可惜我现在自己连坐起来都不太容易……”那女子也不拘礼,上前伸手就将她扶了起来,口中笑道:“什么豪杰不豪杰的,我这行刺不成又自己差点被狗腿子抓了去,也是足够丢人啦!”

自从城破那日到如今,李无瑕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外面来的人”,之前在天牢虽然见到一些亲人,但她们都是宫中女眷,外头的事她们自是并不知情的。所以眼前这个机会就显得格外宝贵,她急忙询问道:“既然尊驾从皇宫外面来,那么外面的情形现在究竟如何了?上京城的百姓可还好么?听说南边还有战事,但不知有没有那边的消息?”

那女子大咧咧的道:“我叫做花容,你叫我名字就好,不用什么尊驾不尊驾的乱客气——至于外面嘛,上京城可是着实乱了几日!羌兵到处烧杀抢掠啊……听说至少死了好几万人哩!不过这几日好些了,那个西羌的宰相叫个什么赫的,据传他倒算是个大好人,他下了明令处斩一些乱兵,又开仓放粮放赈,叫人把火也都扑灭了,大伙儿这才有了些活路。”

“至于南方的战事嘛,听我们帮中的弟兄说,赵老元帅父子还带了兵在南方四省跟羌兵激战正酣;江湖上不少帮派,像少林武当什么的,这几家名门正派的弟子们都已经倾巢而出助战去啦!我们丐帮也是调集了江北所有三袋以上的弟子悉数奔赴战场,本来我也想去的,可是我爹非得胡诌什么没有女人上战场的道理,哼……所以我就非得做点大事出来给他看看不可!”

李无瑕早先曾经听说过丐帮的现任帮主姓花,如今一听这个花容的口吻,这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面前这个年轻姑娘赫然便是堂堂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少帮主!按说他们朝廷中人和江湖帮派那自然是冰炭不同炉的,但李无瑕少年时习武的师傅就来自赫赫有名的华山派,是以这些江湖掌故她还是着实听说了不少——明白这丐帮势力之大、帮中弟子之多,简直遍布天下,甚至连军中不少将士暗地里也都是他们的帮众。

万没想到竟能在这穷途末路之时遇到丐帮的少帮主,李无瑕心中顿时又升起了一线希望——横竖如今到了这地步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她索性单刀直入地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然可以进入皇宫,想必进入天牢也应该不难吧?能不能求你和你们帮中的弟兄们救一救太子殿下?毕竟储君乃是国之根本……”

没等她把话说完,花容就嗤鼻道:“拉倒吧,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这几天在皇宫各处等机会下手,里里外外可看见了不少事——那个所谓的太子爷,分明就是一个脓包!人家太子妃殿下还知道坚贞不屈一死抗暴,他居然就此吓疯了!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样的废物就是救了出来又有何用?所以我丐帮才不做这种无用的事哩!”

李无瑕大吃一惊:“什么,我皇兄居然疯了?!你……你这话当真?”花容也吃了一惊:“怎么,你称太子为皇兄?你究竟是什么人?”昏暗的月光中,她上下又打量着李无瑕,半晌后,忽然面露喜色双膝跪倒在地:“你是护国公主对不对?你一定就是死守皇城三天三夜的护国永宁公主!——草民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当初听说你力战不屈伤重而亡,家父和帮中的几位长老们都是掉了眼泪的……如今这可太好啦!我这就想法子救你出去!”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脸上眉飞色舞简直高兴到了极点,一礼之后跳起身上前就来拉李无瑕的手:“殿下,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想法子出去罢!”李无瑕苦笑道:“你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伤势太重,行走坐立都不得自便,委实不能再这样拖累于你。”她这一说,花容也是呆了呆,道:“这倒是……不过那鞑子皇帝实在太过狠毒,杀人便如同草芥一般!你留在这里,他迟早都会杀了你!——这可不成,决计不成!”她说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唉,我爹总是骂我没有心计又没有头脑,你说我怎么就想不出办法来呢!也罢,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这就出去联络帮中弟兄,无论如何,好歹我们也会把你救出去的!”

说完这句话,便如同来时一般,这位丐帮少帮主倏忽就从窗口跃出去就此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