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敖驾马飞驰,无数荆棘的刺深深扎进他裸露的皮肤里,至于马,也早已伤痕累累。
但是马没有任何不适,仍旧矫健地踏在这个死亡之地上,重重的马蹄声响彻这幽深的峡山。
这是一匹好马,可想而知宫辰是有备而来。
宫敖笑笑,眼中尽是轻蔑之色,在这个已经被自己探查过的地方,现在再次闯入可谓是如履平地。
而在峡口前,方巍之仍旧按兵不动,一脸平静之色。
“丞相,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旁人满脸忧色问道。
方巍之环视了一下四周,人心惶惶,可是谁又没有胆子提出踏入这个地方。
若是给一直以来视大宣为劲敌的匈奴或是蛮族的人看到,这堂堂大宣朝竟连几个勇猛的将士都出不起,那可得笑掉大牙,大军压境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他的眼神阴鸷,在这大雨的冲刷下看不清的晦暗,往日里儒雅俊逸的方丞相,此时如一尊雕塑般不动声色的冷静。
“还能怎么办?自然护卫三位殿下。”方巍之拉紧马绳,命令道:“取弓箭,火药,择一百人与我同去,剩下人等若过一个时辰我未回,便再加一百人进去,直至将皇子带出。”
话音一落,他命人点了一百个士兵,然后带着准备充分的武器,就踏入了这个虎狼之地。
……
另一边,宫辰静静地站在一涧低矮的溪水旁,他身边的马不安地甩动着尾巴,但是看上去很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宫辰却好似信步闲庭,半分看不出慌张,也许也和他胸有成竹有关。
他垂下身子,想要从溪涧里掬一捧水,在他的手指堪堪触碰到水面之时,一粒急速的石子就擦着他的指尖坠入水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宫辰一愣,被发丝掩住的侧脸却悄无声息地扬起一丝淡淡的笑。
“你就那么着急赶着去送死吗?”
在他的身后,宫敖冷冷地出声。
“你不也来了?”宫辰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意外。
宫敖复杂的表情一闪而没,然后翻身下马,重重的靴子踏在地上,随后就来到了宫辰的身后。
他一把攥住了宫辰的手腕,一双利目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现在,跟我从这里出去。”
宫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仰着头对上他的目光:“你知道我的目的。”
“可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我上次差点就没能出去……”宫敖压低了声音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猛虎峡看上去和一般的山林一般无二,但是只有他知道这里的猛兽已经多智近妖,它们擅长集体出动分工合作,能让所有猎物都围困在他们的包围当中。
在这里,它们才是当之无愧的猎手。
“你变了……”宫辰目光灼灼地看着宫敖,“你以前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以前的宫敖无论在何时何地,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让人看见就想揍他。”
宫敖反笑:“你是在激将法吗?现在跟我出来!“
话落,他使劲拧着宫辰的手腕,将他拖至马前。
“太迟了。”宫辰神秘莫测地浅浅一笑,幽谷吹来的风拂起他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和着一丝诡异的低沉嗥叫。
宫敖脸色一变:“你!原来你早有准备!”
“放心,你我都不会死的。”宫辰依旧那样淡定从容,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偏偏就是这个文弱的人,却手握着连帝王都不敢尝试的果敢和勇莽。
一声尖锐的虎啸从山林那边响彻峡谷,随后,有更多的虎啸加入了进来,大地都为之震动。
宫释惶惶抬起头,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心中的不好预感再一次扩散,而他身后的叶灵也紧绷着身子。
“叶灵,你说咱们来这里会不会……”
他的声音有些拧巴,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虽说楚泠琅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独自一人横穿大漠了,但宫释怎么也是在宫中被娇养多年的。
“那咱们回去。”叶灵淡淡的道,反正他也对皇子的性命没有什么责任感,只是要保护好面前这个就好了,鬼知道为什么他刚才也要跟过来啊。
“不行,我还没有找到二皇兄呢。”宫释眉一皱,然后拨开眼前的一枝繁茂的枝叶,就看见了前面水涧前的两个小小的黑色人影。
“诶诶,那不是二皇兄吗?找到了!但是他旁边的人是谁……怎么看上去像是大皇兄。”
宫释脚一蹬就要冲出去,但是刹那间被叶灵一声低喝止住了步伐。
“别出去!”
他拔出了背上用粗布裹着的长刀,寒霜的刀刃发出清脆的低鸣,横在宫释的胸前,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山谷上瞬间冲出了几只……不!是几十只猛虎!
……
方巍之领着人一步一步往猛虎峡的深处走去,那个李威武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边。
“丞相,在下想要问一个问题。”良久后,他压低了声道,他们离跟着来的那百来个士兵有好几丈的距离,足够不让他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
“说。”方巍之看也不看他。
“您既然已经收拢了风霁白为您所用,为何又要出此策来对付她呢?”
“呵。”方巍之冷冷一笑,面对这个心腹,他倒是说的更多了一点,“因为我信不过她。”
李威武一怔,只听他随后又说道:“我之前让她服用的慢性毒药,解毒一次的时间为七天,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给她解药,今日是第八日。”
“这……”李威武语塞。
“她身体毫无异样,说明没有毒发,她既没有在昨日找我,想必是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呵,不过也难怪,这并不是多么刁钻的毒药罢了。”
他继续徐徐道之:“我本来也只是试探她,没想到今日她果然没有服下我给她的解药,所以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执行的计划竟然会出一点岔子,而那个岔子就正是二皇子宫辰。
方巍之本想令猎场失控,然后搞出一点伤亡,将这个锅顺理成章地嫁祸到风霁白这个负责的人头上,倒时候大理寺一审,女为男装的身份自然曝光,就算是上天也保不住她了。
而借由大理寺之手,又能将自己给撇干净,任是最为精明的密探也查不出他方巍之与风霁白有什么瓜葛。
至于风霁白,有异心的人,是不能留下的。
但是二皇子却闯入了预设的猛虎峡,这让方巍之的心有些惴惴不安。
一声响彻天际的虎啸令他们前行的步伐一顿,队伍里传来了明显恐惧的议论声。
“快些,在前面的那个方向,我们一定要保证皇子的安全!”
等到他们拼了命地赶过去之时,就见到满地的血泊。
……
宫辰和宫敖背对背地站着,手上各持了一把用来砍杀的剑。
他们的身边已经躺倒了不少的虎尸,但是也已经筋疲力尽。
“不对……这些虎不对……”宫敖喃喃道。
“当然不对,因为我散了药,一种让猛兽亢奋的药。”宫辰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宫敖这个时候只想先一刀劈开这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死之前我也要把你给拖下地狱!”宫敖恶狠狠道,同时又反手劈开了一只扑向他的老虎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宫辰忽然长笑,笑尽后,道:“我很期待。”
越来越多不正常的虎围绕了过来,它们的眼睛发出绿光,身躯更是爆出了一道道血筋。
这个时候,前来救援的部队也飞驰了过来,看到这副场景,不由骇然,猎马更是被惊吓到,踱着马步不愿意上前。
“二皇子!……还有大皇子!”
但那群老虎也被人群吓到,反而更加暴怒,,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将士们被一声令下,带着恐惧冲进了虎圈,混淆了老虎的视线。
现在已经不剩下几只老虎了,应该很快就能被剿灭。
宫敖明显呼了一口气,身音带着如释负重的疲倦:“总算可以结束了。”
“没有哦,皇兄”宫辰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狂风和暴雨冲刷着他的面容,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宫敖下意识的觉得他是笑着的。
一只苟延残喘的老虎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宫辰扑过来,而宫辰却对着这只老虎,随意地扔掉了手中满是腥血的剑。
这一刻的画面被无限拉长,张裂的猩红虎口喷洒着湿热的恶臭扑向宫辰那纤细白皙的脖颈。
宫辰缓缓地回头看向宫敖,眼中的神色无法形容,在后来漫长的余生里,宫敖也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眼神,像是一块滚烫的烙印烙在他的记忆深处。
但是这一刹,离他极近的宫敖却仿佛被抽干了脑中所有的情绪,他的心里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宫辰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带着一点遗憾的表情道:“你不甘心吗?”
等宫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斩杀了那只疯狂的老虎,但是那只老虎的爪子也深深嵌入了他的身体里,他挡在了宫辰的面前,宫辰的衣袖飞扬,沾染上了他喷涌而出了鲜血。
宫敖躺在地上,大雨带走他的血,也带走他的生命,他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了不远处向他本来的将士们,以及天穹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一只轻柔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抚上他不断流血的伤口。
“你不会有事的。”
……
远处被叶灵拦着无法上前的宫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为、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在宫中明明视为仇敌的俩个哥哥,明明连话也少与对方说的两个哥哥,竟然……
叶灵轻抽一口气:“放手。”
“啊?”宫释低头一看,原来叶灵的手臂已经被自己的手给深深掐出了血。
他连忙放开了手,原来是自己过于紧张,加之叶灵一声也不吭,故没有发现。
“对了,风霁白呢?”宫释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不应该是风霁白来带人进来的吗?怎么是方巍之?”
叶灵的心一颤,也意识到了这个不对劲。
……
在猎场发生的这一巨大的事故是的春猎被迫停下。
皇帝在本营里迎来了满是血迹的两位皇子,其中一个正是被自己放逐到烈山深处的大皇子宫敖。
“父皇,是大皇兄救的儿臣。”宫辰跪在地上,说完这句后,就与宫敖一样,昏倒在地。
“快!送至皇宫!让全皇宫的御医过来!”皇帝大吼,一甩衣袖。
混乱的局面得以继续收场,皇后早已扑在了宫辰的身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这场春猎,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终结,但是一切却远远没有结束。
方巍之走到皇帝面前,一躬身,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说!”皇帝紧皱眉头,龙心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风霁白风大人,已经在烈山围场中消失了。”
方巍之说完这句后,旁边立马走上了一个老臣,他颤颤巍巍哀嚎道:“陛下!这是一场预谋好的谋杀啊!”
由风霁白负责的猎场居然出了这种事,而如今人不见了,两个被猛兽袭击的皇子生死不明,这发生了什么,只需要一点,便可而知。
皇帝的面容已经被暴风雨遮盖,他阴鸷地踹倒一张重愈百斤的木案,狠狠道:
“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风霁白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