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后,楚少渊留下几个股肱大臣将之叫进御书房中。
几位阁老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位即将继位的新帝,发觉他脸上的神情不似早朝时那般严肃,反倒像是有些难为情似得,眼神闪烁几下,沉默了许久,才开了口。
“早朝有人进言说起登基大典之事,本王想了想,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本王还是先前的意思,平息老四的叛乱,再言其他不迟。”楚少渊说了两句,忽的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跟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搭,皱了皱眉毛,有些不太满意,看了眼谢硠宁,虽然心知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但晚照如今会这么说,多少也是因为家里人的意思吧,不觉间,就看谢硠宁有些不太顺眼。
谢硠宁被楚少渊这样盯着,心中小小的有些发毛,虽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却因为身份的缘故,且尤其是在这几年当中经历颇多,让眼前这个少年人养成了果决坚韧的性子,虽说这固然是好事儿,却也在有些时候,政见不合之时,让他听不进旁人的劝告。
低着头,谢硠宁道:“臣倒是觉得登基大典需尽早操办,尽早的大告天下王爷才是正统,这样也能够气到打击四王爷军心士气的作用。”
“臣等附议!”其他几个大臣纷纷表态。
楚少渊轻叹一声,神情之间便多了些不耐烦,扫过低头行礼的大臣,忽的觉得后宫的事儿还是先不提了,省得他们又念叨,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儿,外人插什么嘴,自个儿想怎么就怎么,用得着别人多过问么!
这么想着,楚少渊“嗯”了一声,道:“这事儿以后再议,倒是鞑子汗王什么时候能到云浮?这拖磨的时间也太久了些,武思桐呢?让他进来!”
众大臣被楚少渊这一下就将话题跳到了鞑子汗王上的思维方式,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是经过了许多日的磨合,但他们到底还是不适应新帝的处理政事方法,相互之间瞅瞅,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赵元德被派去守皇陵了,张全顺跟张德福成了乾元殿的掌事太监,这会儿将管着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武思桐宣进来,他刚行过礼,就听见楚少渊悠悠的吩咐他。
“你派人去城外迎一迎鞑子汗王,本王估摸着他们也就是这会儿到云浮城,嗯,迎到了人就直接送进宫里来。”
武思桐应道:“臣领命!”
沈葳忍不住进言:“鞑子汗王到云浮城,必然是另有所图,不会只单单为了一个九王,且王爷先前曾说过私下里与鞑子汗王相见时,这贼子便露出了野心,此事不得不防!”
鞑子另有所图的这种事,便是傻子也知道的。
楚少渊浑不在意的道:“人都已经到了大燕,难不成还将他们撵回去?何况鞑子的九王也在我们大燕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也是时候送回去,让新汗王头疼了,说不准这一次送回去,鞑子内部能混乱一阵子,也算是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王爷言之有理,”孙之焕一直管着户部,在众阁老当中,算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这会儿他也忍不住道,“岂能让鞑子白白占此便宜,定要他们将这几年供养九王的花销都给吐出来,才算不亏!”
气氛难得的沉默了一下,楚少渊目光复杂的看了眼孙之焕,幽声道:“孙大人不愧为户部尚书!”
掌管户部这个钱袋子的官吏向来都是最抠门的,无论谁要钱,都要先捂住口袋大喊几声穷,实在没法子了,才会不情不愿的掏钱出来。
大约将近晌午的时候,白朗一行人到了,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十五六个,沐浴熏香之后,被楚少渊请到了偏殿。
楚少渊亲自接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像先前那样剑拔弩张,倒像是许久未见了老朋友似得,尤其是楚少渊表现出来的那种气息,尤为的温和。
他脸上带着和风细雨般的笑意,语气亲和,眼神当中略带几分歉意的看着白朗道:“本王还未正式登基,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这与先前白朗见到的楚少渊,竟像是两个人似得,白朗心中暗生警惕,他在自己部落中的时候,大约也与楚少渊一般,说话温和当中带着几分让人不可小觑的气势,即便是这样温和的像只猫,却也不会真的被人当做猫。
他摆了摆手:“哪里的话,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些客气话就不用再说了,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王爷是知晓的,九王在你们大燕待了也有两三年,实在是抽不开身,否则我早便来接人回去了。”
“这几年父王十分照顾九王,九王如今乐不思蜀,养的白白胖胖,就跟我们这里的寿星翁似得,这会儿将人接回去,不怕九王不习惯关外的生活么?”
楚少渊笑着与白朗玩笑,白朗脸上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表情。
九王在大燕国,便是为了制衡他,想也不会吃太多的苦,而他要将这样健壮又对他有十分威胁的人带回部落当中,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楚少渊心知肚明,却还用这话来打趣自己,白朗觉得来这一趟,多少有些时机不太好,若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要比这个当口要好。
心中胡乱的想着,白朗脸上半分不露,就着刚才那个略微尴尬的表情,苦笑一声道:“便说你们大燕国物产丰饶,若是我们关外也有这样肥美的土地,哪里还需要每每一入了冬天,就要冻死饿死许多人?九王在部落当中可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可惜也因常年打仗,落下了个陈年旧疾,不知这几年将养的如何,我只怕回去的路上路途遥远,要让九王吃一些苦头了。”
默默的用话提醒着楚少渊之前约定,楚少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确实,我们大燕离你们关外确是山高路远,走的辛苦,路上若是九王水土不服,也是说不好的,不过无妨,本王派个御医随身跟着护送你们到关外,保管九王全须全尾的平安回去!”
楚少渊话里话外都保持着滴水不漏的样子,让白朗心中止不住顿了好几下,脸上就有些难看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一变。
片刻,白朗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楚少渊,眼中无奈之意颇盛,拿手遥遥的点了点楚少渊,颇有些拿他没办法的意思在里头。
“其实这次来大燕,除了接九王之外,还想求娶你们大燕的宗女,你也知晓,我成婚晚,如今也只得了一个儿子,他还时常的生病,身边的谋士也只有一个陈先生是得用的,看看你再看看那位萧姑娘,我倒是羡慕的很,你可别跟我说这个也没有,我可是知道你们大燕有好几位公主的!”
楚少渊眉头也舒展开来,笑了笑:“这是好事,只可惜我们大燕如今,最大的公主,也不过十二岁,这可真是有些……不凑巧。”
白朗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这样百般阻挠,先前明明两人都是同样的身份,如今楚少渊的口气竟然要高出他一截子,这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他进来之前,便在前后左右都发现了不少侍卫,明里暗里的隐藏着不下三四十人,而他身边只有十几人,便是拼人数也拼不过,如今又在气势上压制着他,白朗心中憋了一口闷气,让他难受极了。
“不然这样,”楚少渊眉毛扬了扬,眼睛里带着些歉意,“本王倒是有一个表妹,是本王姑姑长宁长公主所出的女儿,她恰好适龄,若是汗王愿意,倒是可以成就一段姻缘。”
白朗脸上舒缓开,点头道:“是大燕的宗女便好,这次来,也是为了结盟而来。”
将话说开了便一切都好谈,楚少渊对白朗还是有几分旧情存着的,否则也不会退让,而白朗如今所处的位置,也让他不得不与楚少渊放下身段儿来谈和。
所以之后的氛围倒是比较融洽,甚至楚少渊还留白朗一同用了午餐,在午餐的时候,楚少渊指着特意为白朗准备的菜色,笑着打趣。
“这道手抓肉可是本王根据你们部落当中的做法,让御厨改进的,尝尝可有你们那里的好吃么!”
这话虽说的谦逊,可白朗吃到这道手抓肉时,便彻底明白楚少渊想要说的,根本就是他先前在自个儿部落当中没有吃过一餐顺口饭,白朗吃着手抓肉中放了许多的香料,他吃的百般不是滋味。
他们部落之中的手抓肉,讲究的是新鲜的肉食用最简单的做法,做出来肉食之后,不失肉的口感,而现在嘴里吃到的这道菜,根本就没有了原本新鲜羊肉特有的清甜,反倒是一股浓浓的香料味道,叫人不喜。
白朗的表情,虽然是微乎其微的,却还是让楚少渊尽收眼底,他心中冷笑一声,鞑子就是鞑子,异族人永远都不可能与燕人一心,即便这会儿求和,可过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能保证?他如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吃着不顺口的饭食,白朗就之前的话题又聊了几句,想着楚少渊在用膳前吩咐宫人去内殿转告妻子,说今天中午不一同吃饭的事儿,眼神转了转,笑着问道:“那位萧姑娘如今可还好?看你们这样子,应当是感情很不错的。”
这句话让楚少渊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当初是为了保全她一条性命才会谎称是本王未婚妻,让汗王见笑了,如今她嫁了人,往后此事汗王就不要提起了。”
“怎么会?”白朗脸上神情透着股惊讶,顿了半晌才谨慎的问道,“可是因为她觉得你被抓了,没了男子气概,才会转而嫁给别人的么?”
楚少渊被他这句话问得,顿时觉得好笑又好气。
“她与本王没有任何瓜葛!汗王误会了!”
白朗见他一副急切要解释清楚的模样,忙摆了摆手,一副“你不必说了我都懂”的神色,眉毛还略略往上挑一挑,表示出“是我多嘴了,别多心也不用解释了,好好吃饭吧”的表情,一双眼睛里是大写的不忍直视。
楚少渊顿时觉得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还解释不清的感觉,胸口闷极了,可越描越黑的这个道理他深刻知道,在一阵无力感深深笼罩自己之后,他放弃了解释。
看见白朗吃饭吃的喷香,楚少渊就觉得胸口发闷,一会儿吃了午膳要去跟晚晚吐苦水,真是宝宝心里苦啊!
用过午膳之后,白朗被安排到了离楚少渊有些距离的宫中小憩,因晚上还有晚宴,白朗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睡了会儿午觉。
陈文舒观察了许久之后,才将已经睡了一个时辰的白朗叫醒。
“我看过了,这里虽然看上去守卫的很松,却自有一种规律在里头,只要是踏出这个殿,无论是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只有殿中看守之人是最少的,即便是我们想做什么,都不太可能。”
白朗笑了一声:“既然他敢将我安排在此,便说明这里对于他而言是最安全的,何况即便是我想做什么,都与他有关系,少了他什么都做不成,而且如今到底是在别人地盘上,先生就不用这样计较了,等回去之后再筹谋不迟。”
这些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陈文舒轻轻叹了一声,“只怕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决定,汗王之后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是必须,只不过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小心谨慎就能解决得了的,白朗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尤其是接到九王之后,楚少渊这个他第一眼便觉得通身矜贵的少年,定然会给他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巴扎跟罕达木两人留下吧,阿梨心思有些捉摸不透,就由先生自行抉择吧。”白朗顿了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
陈文舒眼神复杂的低头看了看白朗,多少还是有些心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