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天而灌,带着不将整个世界淹没便不罢休的气势狂啸着,溅在地面的水花乱了尘华,惊了浮生。

苏珝错披散着发,坐在软榻上,靠着窗望着外面失去了轮廓的世界,眼色迷蒙。

突然一颗石子打在了窗沿,惊醒了征神的她。

她侧过头,望着外面重重雨幕,却未见到人影。

从塌上下去,走到了门前。

“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一直守在外面的纤阿见到这几日独自呆在殿内的苏珝错走了出来,侧身问道。

“没事。”苏珝错看了看外面如倾的大雨,转身又走入了殿内。

这时又一击敲窗声响起,她秀丽的眉色一凝,展身踏窗而出,冲开雨势踩在了十米外的树梢之上,却依然不见其人。正欲离开,石子敲树的声音又响起,她眉目一蹙,这明显是有人在引诱她。

拢了拢披风,她倾身跟上,她想看看对方想让她看什么。

就这样,她随着声音的指引越过重重宫阙,穿过层层雨幕,来到了后宫最尊贵的勤政殿,四个龙头在烟雾朦胧之中依然仰首傲立,分外庄严。

而这里便是诏月最尊贵的人处理政事的地方。

可惜,她不想进。

转身欲走,一声疾呼随着雨中的寒风灌入耳内,“二小姐。”

乍闻这声称谓,苏珝错的脚步就墩柱了,二小姐,遥远得如前世般的称谓。

这般唤自己的人,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本宫是庄妃,不是什么二小姐。”她冷淡纠正,随即往来时的方向掠去。

寒烈心头一急,拦住了她,“二小姐,是寒烈唐突了,但是在寒烈心中您一直都是二小姐。”

苏珝错轻轻牵唇,似笑似悲,“你的想法与本宫何干,本宫说了不是便不是。”

“就算您不是二小姐,您也是陛下的妃子吧,寒烈请求庄妃娘娘去看看陛下吧。”寒烈见她十分厌恶这个称谓,改了口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苏珝错听到他让自己去看温陌君,缓缓的转身,一双冷淡清眸落在了他身上,声音脆若铃击:“本宫,不去。”

挥开寒烈的手,再度离去。

“娘娘,陛下病了。”寒烈急吼出声。

虽然雨势极大,遮住了不少声音,但是寒烈的那声急吼还是清晰的落入了苏珝错的耳里,当即她就顿住了步伐。

寒烈见她停下了脚步,立刻补充道:“陛下病了很久,很久,也病得很重,很重。”

苏珝错僵直的站在那里,病了很久很久,病得很重很重。

欲冲口而出的话,不停的在嘴中打旋,却始终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何,听闻他病重的那一刻,她竟然会这般犹豫,犹豫的不想离去,犹豫的想去看看。

勤政殿内,冒雨而来的苏闻躬身跪地,上方的温陌君素袍端然,气质卓华。

“朕知苏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不知苏相也有这般心狠之时。”寂静的滇中,温陌君的声音清淡的泻了出来。

“臣不知陛下所言为何,还望陛下明示。”苏闻低垂着头,让上方的人看不清他的眉目。

“难道你不知道,庄妃到底是谁吗?”温陌君声音转沉。

苏闻心头一惊,脸上却依然平静,“庄妃是陛下的妃子,是我诏月的皇妃。”

温陌君听闻,直接推到了身前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时至今日,苏相还以为朕是昏君,对所有事情都不知不晓,一无所知吗?还任由你在背后兴风作浪!”

“陛下之智,之德。之明,举国众知,臣断然没有那大逆不道的想法。”苏闻避重就轻,真切解释。

“苏闻啊,苏闻。”温陌君一手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悄然收紧,“既然不知庄妃是谁,那朕就告诉你。”

“陛下。”苏闻心头一悸,仓皇的想要阻止,却是枉然。

“她就是被你狠心抛却,生死不管,如今还千方百计,冠以妖妃之名的二女儿,苏珝错。”

苏闻听后,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却隐忍不出声。

然而温陌君毫不留情的指责,却让他几乎隐忍不住。

“你知晓朕想立她为妃,竟然不惜将自己的女儿推向万众怒对,劣言恶语的风口浪尖之下,苏闻,你为苏蔓吟思虑周全,关怀备注,为何偏不能给她一寸平静呢?”温陌君说到心底的那个人,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若非你刻意阻拦,如今阿错怎会这般颠沛流离,怎么尝尽这人间疾苦,怎么变得这般冷漠无情。”

“陛下。”苏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由沉转毅,“因为陛下是帝君,所以便不能要错儿。”

“凭什么!”温陌君低声咆哮。

“只是因为陛下是帝君。”苏闻再一次重复。

“所以你不惜让她背负妖妃之名,也不要她成为朕的皇后。”

“是。”面对温陌君的质问,苏闻供认不讳。

“好!好!”温陌君听后,心剧烈的颤抖。

“陛下,纵然有不平,有怨怼,但是陛下别忘了,您是帝君,您可以有江山, 有社稷,有民生,有天下,但是却不能有自己。”苏闻见温陌君濒临暴怒边缘,顶着冒犯天颜的风险,重声告诫。

温陌君怒极反笑,时至今日,他也被逼到了边缘。

苏闻听着温陌君尖锐又悲凉的笑声,心头亦是不忍,但是不可便是不可。

笑了好一阵之后,温陌君才停下,声音恢复如常,“诏月有苏相这等高瞻远瞩之辈,真是莫大的福气。”

听不清他语气中是真还是讽,苏闻再度叩首:“陛下谬赞了。”

温陌君也对他的俯首视之不见,近乎机械的继续说着,“为了嘉奖苏相为国为民之心,朕决定封苏蔓吟为后,三日后,举行封后大典。”

“陛下。”苏闻猛然仰首,脸色惊诧。

“明日这道圣旨就会颁出,苏相不必心急,难道你处心积虑不是为了给苏蔓吟更好的未来吗?真如你所愿,好了,朕的话说完了,你可以退下了。”温陌君极快的说完,没有给苏闻任何说话的机会。

圣意不可违,他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谢主隆恩。”再行一礼,他才起身退出。

不想刚退了三步,勤政殿的大门就被踢开,寒风呼啸而至,吹得殿内的烛光扭曲狰狞。

苏珝错一身红衣,如火张扬,却凄迷绝艳。

“阿错。”温陌君“噌”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门外。

但是见到她身后紧随的寒烈,他立马恍然,心底处悦动了一丝窃喜,她是为他而来吗?

苏闻一脸震惊,当即愣在了原地,连回身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下一刻,却听寒烈惊呼了一声“二小姐”,身后就响起了阵阵踏水声。

温陌君迈步就要绕过书案去追,不想身体仍然虚弱,几步之后就摇摇欲坠,不得不撑在案边,急喘不休。

“陛下。”苏闻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羸弱的温陌君,当下也惊疑不已。

“滚!”温陌君却稳住身形,嘶力吼道。

在温陌君声嘶力竭的脸色中,苏闻读到了一种绝望的痛苦,不由想起当初他答应娶蔓吟时那平静近妖的神色,其中怕是另有文章吧。

但是现下却不知深思的时候,他转身离殿。

寒烈这才蹿入殿内,一直守候在外的福全听到温陌君的那声嘶吼,见苏闻离去后,才急急走进,就见温陌君唇色苍白,脸色似霜的站在案边,贴身侍卫寒烈更扶着他。

“陛下,要不要奴才再请庄妃娘娘过来。”福全谨慎的询问。

“不必,退下吧。”

福全听后,点头恭敬的退下。

待人都散后,寒烈才愧疚开口:“陛下都怪属下自作主张,找来了庄妃娘娘,否则她也不会听到那个消息。”

温陌君被他扶着坐在了龙椅上,休息了一阵才道:“你怎么说服她来的?”

入宫那么久,她几乎很少去其他地方,更别说他这里了。

“属下只是告诉娘娘,陛下病了,希望她来看看陛下,娘娘犹豫了一会儿便来了。只是来的时机不对,刚好听到陛下决定封苏贵妃为后的消息。”寒烈的声音越来越低。

“无碍,只要她是为朕而来的便好。”

“陛下,属下认为娘娘心头还是有陛下的,否则不会听闻陛下病了就赶到了这里。”

温陌君听后,无奈的叹了一声气,“现在她怨着朕也好,至少她心里还是有朕的。”

“那陛下之后作何打算?”寒烈不忍好不容易抓住的和好机会就那么没了,但是陛下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他相信陛下不会放弃庄妃娘娘的。

“欲毁之则予之,那些欠了她的人,朕,”温陌君说着苍白的脸上,杀机四溢,“一个都不会放过。”

瓢泼大雨下,一展红衣绝美凄迷,她步伐缓慢,脸色苍白,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偌大的内宫之内,由于雨势太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余她一人独自煎熬彷徨。

心处的疼仿佛在视线迷蒙中,层层烟雨下,扩大了无数倍,让她有些窒息。

她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还会再有这般疼痛难耐的时候,是因为他又要抛下她,再封他人为后吗?

这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那么在意。

“不是跟你说了,无论有什么事,我都在吗?”一声柔似风叹的嗓音穿透雨幕,如沐春风的润入了她艰涩钝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