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歉疚(1/1)

罗嬷嬷服侍过祖母,做过自己的教养嬷嬷,如今是璨薇宫的掌事女官,崇明九年被杖毙,起因正是一碗梅花酪。

那碗掺了鹤顶红的杏花酪是罗嬷嬷亲手所制,又由自己呈给了母后。当时恰巧太傅夫人在座,殷勤地夸赞慕容薇孝顺,母后心里高兴,将梅花酪分了半碗赏赐给了她。

太傅夫人还没有用完这碗梅花酪就七穴流血,她吓的呆住了。

人证物证处处都指向罗嬷嬷,不管想害的人是慕容薇还是楚皇后,罗嬷嬷都万死难辞其咎。她只是凄然冲母后叩下头去:“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做过,一条贱命死不足兮,只求娘娘一定要彻查此事。奴婢只是…只是担心公主…”

仿佛还能听到当日寂静的大殿里只有自己的啜泣。那时父皇身子不好,母后已然摄政。盛怒的母后袍袖重重一挥,将满案子的奏折连同笔墨拂到地下,沾满朱砂的御笔在光亮如镜的墨玉地面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像极了殷红的鲜血,那么得触目惊心。

流苏,难道又是流苏?亦或是苏暮寒的主意,假流苏之手除去自己身边最忠心的人,想到这里慕容薇豁然开朗。

罗嬷嬷时时提点自己莫与苏暮寒走得太近,为着她的名声着想,即拿出教养嬷嬷的身份训诫过,也苦口婆心规劝过,可恨自己当年迷了心智一般,总是阴奉阳违着。

苏暮寒看在眼里厌在心里,必然对罗嬷嬷杀之而后快,所以那盏梅花酪的本意根本不是要害死母后或者自己,而是立意断去她身边唯一一个敢于忠言的人。

慕容薇边想着心事,边将那一盏梅花酪吃的干干净净。

罗嬷嬷挑了帘子进来,瞧着慕容薇神色宁静,先放下心来。再看见空空的水晶盏,更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福身行礼,微笑着唤了一声公主。

四十几许的妇人,福态的圆脸,细眉善目,唇边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插着几枝简单大气的鎏金钗,耳上一幅鎏金丁香,半新的赭石色绣湖蓝团花宫装,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慕容薇不由泪眼婆娑,借着低头拿帕子擦拭自己的眼睛。

“眼里进了东西,嬷嬷给我瞧瞧。”罗嬷嬷身上有她熟悉的淡香,如松柏般清洌,又带着一丝淡远的甘甜,慕容薇安心地偎在嬷嬷身边,自然地伸出手去圈住了罗嬷嬷的腰身。

公主有些日子不这么粘着自己了,罗嬷嬷顾不上欢喜,先仔细打量慕容薇的眼睛。眼圈果然有些泛红,罗嬷嬷小心地捧着她的脸仔细瞅,又轻轻地替她吹了吹眼睛,确信没有看到东西,这才放下心来,“想是随着泪水出来了,奴婢服侍公主净面。”

吩咐宫人端了铜盆上来,罗嬷嬷亲手绞了丝帕替慕容薇净面,又取香脂替她匀开。

瞧着慕容薇鬓发有些蓬松,取犀角篦子小心地替她抿了上去,又将珠花重新插回她发间。

从镜中看着这个容颜胜雪的小姑娘,罗嬷嬷不经意间就露出慈爱的笑容。慕容薇鼻子一酸,忍不住往后轻倚,靠在了罗嬷嬷怀中。

罗嬷嬷边替她梳妆边细声慢气跟她说:“昨日奴婢杖责了璎珞,说她顶撞了公主。这是个明白孩子,一声也没吭就领罚了。十杖有些狠,只怕过几日才能进来侍奉公主。”

原来是为了顾全她的名声,想到那场雪中的大哭,慕容薇心里一热,语气都颤颤的,“昨日其实是阿薇的不是,让嬷嬷费心,也让璎珞受了委屈。”

慕容薇诚心诚意认错,到让罗嬷嬷有些吃惊,她轻揽着慕容薇的肩膀,继续温和地说道:“公主最通情理的一个人,如今大了,偶然碰着一点事情,不消别人劝解,自己就先想开了。说到委屈,璎珞一个字也没提,自认冲撞了公主就该受罚,这孩子面上看着木讷,其实心里通透。”

慕容薇连连点头,轻轻咬住下唇,“要流苏请嬷嬷来,就为告诉嬷嬷一句话,嬷嬷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她这句话说的含糊,罗嬷嬷却听懂了她意思,她家公主十二岁了,早该知晓男女大防,像昨日那般与苏暮寒在梅林里手牵手的事情实在做得太过。即使日后圣上真为两人赐婚,好听些的说一句竹马青梅,会编排的就成了私定终身。

西霞皇城之中,勋贵公侯家的孩子,十四五岁开始议亲的不在少数,便是公主年小不知事,苏暮寒也不该如此不知忌讳。

罗嬷嬷每每为这件事犯愁,今日慕容薇的话便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公主总算长大了,若果真从此知道避诲,到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她如小时候那般,轻拍着慕容薇的脊背用力点头,心上如三伏天吃了冰碗般的通泰。

两人闲话一回,罗嬷嬷记挂着慕容方才吃下去的点心,“公主才用了梅花酪,不如活动活动散散,回来好用午膳。”

“嗯,正想着去凤鸾殿向母后请安”,慕容薇点头应允,心情已然渐渐平复,看着罗嬷嬷吩咐人去准备暖轿,自己立起身来。流苏见状忙从熏炉上取了提前预备的雪褂子替她穿好,服侍她往外走去。

手头想做的事情太多,而所有的事情都抵不过亲人重逢的喜悦,想到这些,慕容薇眼睛就蒙上一片雾气。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自己要母后担心,苦口婆心来劝自己,今世的今日,自己就先让母后安心,她是西霞国的大公主,享受了金枝玉叶的尊容,也要用自己的臂膀为西霞撑起一片天空。

“公主,今日雪大,皇后娘娘一早就免了各宫的请安,还特意吩咐咱们好生照料公主,这大冷的天,公主出门娘娘该担心的。”流苏小心地瞥了一眼慕容薇比往日冷淡的脸庞,又重新露出平日的乖巧。

“昨日睡的早,如今身上懒懒的,正想散散,也好叫母后放心”,慕容薇已然立起身来,不给流苏再说话的机会,流苏只好前行几步打起珠帘,扶着慕容薇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