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雪(1/1)

梅林里,苏暮寒握着慕容薇的手不觉用力,一无所知的慕容薇被捏得生疼,眼里泛起片片泪花,她不依地摇晃着身子,如往常一般轻轻捶打他的胸膛。

前一刻还那样娇憨的女孩儿下一刻就被苏暮寒猛然掀翻在地,慕容薇忘了疼痛,抬头看去,苏暮寒冷硬森然的目光如箭,挟着毫不掩饰的冷洌,重重撞在她的心口,叫她呼吸一滞。再抬头,只瞧见他的背影,如风般往凤鸾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慕容薇愕然呆坐当场,身上的樱桃红斗篷在雪地里尤为触目。身后,罗嬷嬷心疼地扶起了她:“公主,世子不是有意的,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安国王爷去了。”

慕容薇记得自己当时一怒之下推开了罗嬷嬷的手,连凤鸾殿也没去,就那样一路哭着回了璨薇宫。

在人前被苏暮寒下了面子,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何况她对安国王爷从来印象不深,对君国大事从不上心,姨夫去世的消息对她来说算不上难过,到是苏暮寒最后的一眼让她有着深深的寒意。

因为面子上过不去,那之后慕容薇称病在自己宫里躺了三天,罗嬷嬷下了封口令,令宫人不准再提此事。母后百忙之中亲自来看她,开了库房叫她挑了几件上好的东西,又耐心开导了她一番,她才不情不愿随着母后去安国王府上香。

私下里,苏暮寒悄悄向她认错,说那天是急糊涂了,并不是有意的,拉着她的手问还疼不疼。望着他熬的通红的双眼,心疼他失去父亲的悲痛,两个人又和好如初。

多少年后,当慕容薇重新记起苏暮寒当日那冷硬似箭的目光,才恍然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恨着慕容一家,也恨着复姓慕容的自己,又怎么会甘心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娶一位慕容家的女子为妻。

一眨眼,前世已矣,她竟然又回到了一切即将拉开帷幕的这一日。

慕容薇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飞雪,轻微地皱了下眉。

她几乎忘了,当年也是这场大雪,时大时小整整下了七日,将整个京城裹在一片素白之中。因为苏睿的捐躯,那时父皇屈从于朝臣压力曾下令举国同哀,做为战胜国的西霞没有半点庆祝胜利的意思,反而一片凄凄,引起边疆归来的将士们强烈不满。

这一片凄凄愈演愈烈,姑苏少雪而今年不停,民间开始有人传说大雪是老天在哀悼安国王爷,更有甚者在家里为安国王爷摆香案穿孝衣,一位安国王爷的辞世变成了整个国殇。

随着国殇被人翻出而悄悄流传的便是当年那一纸禅位的诏书,苏大将军为拥戴慕容清挥泪斩大将袁非的故事也被一传再传,在军中引起不小的哗动,世人赞叹苏大将军忠勇的时候心里莫不将他与当今圣上做个对比。

而做为大将军唯一的儿子,少将军苏暮寒的名字也是在那时被国人渐渐叫响,他顺利承袭王位,做为新一任的安国王爷,顺理成章走进了朝堂。此后,他安抚父亲的旧部,握着父亲留下的长枪远走边关,走上与父亲一模一样的道路,仿佛与他父亲一样牢牢守卫着西霞的边城,直到他率十万大军杀回京城,灭慕容家满门。

慕容薇深深垂下眼睑,苏暮寒的一切来得太顺,他暗中联合姨夫的旧部,借天时来推流助澜,青云直上的速度之快,连父皇母后都无力阻挡,而自己那时竟然是欣喜的,私心切切里她高兴苏暮寒以后不必活在她的公主光环之下,而是比他父亲更出色的人物,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自己那时有多傻,现在就有多恨。父母的劝阻听不进去,一味固执地相信苏暮寒的许诺,相信他编的那个星月同辉的谎言。

再次抬起头来,慕容薇眼里已经一片清若无波的澹然。既已洞彻前世,且看她今生翻手为云覆手雨,重写个不一样的人生吧。

“你且出去,本宫一个人待会儿”,纵然十年废宫,慕容薇已然学会按捺自己的情绪,却依然怕忍不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向流苏头上。

“是,流苏告退”,昨日那样哭着跑回来,今天必定心情不好,流苏揣摩慕容薇的心理十有九中,她将轩窗下流金嵌紫的帷蔓以带着穗头的莲纹如意钩松松钩起,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待那轻盈的脚步声消失,慕容薇再次睁开眼睛,贪婪地打量着殿内的一切。她赤着脚跑到那些正在滴水的莲叶瓷盆边,温柔地抚摸着片片玉制的荷叶,那样久违的熟稔如细雨润物的滋生,一件件一桩桩的回忆慢慢漫过她的心田,几乎让她感动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流苏去而复返,指挥着小宫女在紫檀嵌螺钿雕花炕桌上已经摆下几样茶点,晶莹的绿豆糕,淡黄的松瓤卷,配着精致的果碟,最注目的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盏里一碗雪白的梅花酪。

铜盆里兑了百合香露,流苏试了温度正好,绞了香巾替慕容薇净手,甜笑着向慕容薇曲膝,“公主来尝尝,罗嬷嬷早上采回的梅花,特意为公主做了最爱吃的梅花酪。“

是啊,这个时候罗嬷嬷还活着啊,慕容薇一阵狂喜,激动得又差点落下泪来,怕自己失态,她紧紧咬住下唇,往炕桌旁走去。

“你出去,唤罗嬷嬷来。”慕容薇有些激动地以银勺搅动着雪白的梅花酪,看它们在水晶盏里荡成小小的漩涡,有着与故友重逢的欣喜。

这是今日第二次要自己出去,流苏有些诧异,望望面沉似水的慕容薇,她终究没敢象往日那般随意,而是恭敬地行了礼退下去。

算起来要有十几二十年没吃到罗嬷嬷的手艺,慕容薇抿一匙入口,微微的苦涩之后是淡远悠长的甜香,在那些个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思念过为她做这道甜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