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夜·月无声(1/1)

夜幕低垂,花灯点亮,万星争睹,人语空洞。

东来阁难得引来月夜之色,空静的月光散落在地上,将花草勾勒出,花瓣下隐藏着的露珠晶莹地倒映着整个星空,宛若纳一世界于安宁之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弱水河畔水流潺潺,横公鱼悄然浮上水面,柔软的尾巴宛若水草一般摇曳着,更添几分温柔。

白凤的羽毛从梧桐树上飘落下来,落在雉鸡的身前,雉鸡抬起头来,用神识交流着。

“先生这是怎么了?”

“不知也,数百年没有如此清凉之夜了!”

“忽然一夜来临,先生的心境怕也是落寞非常,啊,莫非是……”

“嘘,不得无礼,连猫大人都藏了起来,少主和药师也不曾出面,我们何能议论?速速归位,莫叫先生烦恼!”

“嗯,有理!”

“……”

只一时间,又万籁俱静,连风吹杨枝,也听不得半点树叶的簌簌声。

金光洞好一阵沉默,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将沉默当成寻常的时候,才传来一个稍有些慵懒的声音:“平静下来了吗?”

紫襟衣站在悬崖的一端,就那么静静地仃立着,风吹来扬起他的裙摆,宛若一朵开在夜间的昙花,美得令人窒息。

“哎……”轻微的叹息声从口中长吁而出,紫襟衣幽幽道:“你还不肯让我进入洞内,看你一眼吗?”

洞内,虽然金光皓洁,可是金色人影却已经垂垂老矣,斜躺在藤萝编制而成的吊床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灰白的长发已经掉落下来,稀稀拉拉如枯草似的,面上的皮肉松弛成沟壑万道,一双原本该是星眸一般的眼睛,此时也显得格外的黯淡无神。

金衣看着洞顶,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珠子,散发着微微的光亮,组合在一起,如星辰一般。

“今夜的星空,应该是最美的夜色,是吗?”他微微笑着,宛若低吟一般。

紫襟衣听着金衣的声音,那声音之中已经略带沙哑,那是老人的声音,不再铿锵有力,也不再清亮高昂。他抬起头来,看着镶嵌了无数琉璃一般的天空,一轮硕大的皓洁的圆月挂在当空,正当中天。

“难得我肯花费一番心思,布置你最喜欢的夜色,弱水河畔,昙花正开,一道赏月吗?我为你寻来南疆山魈山上的山魈,味道是最好,烧烤好,还是红烧好?”紫襟衣手中一闪,脚边顿时多了三头精壮的蓝脸山魈,一个个惊恐不已,却奈何不得,动弹不得。

“哈!你还当真去寻了?南疆路途遥远,就凭你也得要走个大半日吧?你倒是难得勤快么!”金衣在洞内嘲讽道。

“无相,来否?”紫襟衣目光灼灼地看向金光洞内,他的双眼分明已经能够看穿一切虚妄,可是如今却还是不愿意用自身的修为去揭穿。

金光洞内又是好一阵沉默,宛若是在思量,宛若是在犹豫,更是思想与理智的争斗。“不了吧……都那么多年不见了,再见也不过是尴尬,何必呢?徒添伤感而已!”“哈!无相,你可真是自私啊,你能不留遗憾,却要留给我遗憾吗?我不与你计较那么多事,连这一夜酒醉都不肯陪我吗?今日之后,你便要进入十五日的休眠与瓦解,最后彻底魂飞魄散,归于墟位,你……”

紫襟衣欲言又止,空气中唯有山魈挣扎的声音。

“是啊,还有十五日要熬过呢,你又何必非要让我醉一次酒,这不过是让我连自己生命的最重点也模糊了过去啊……”

紫襟衣听着越来越苍老的声音,抿着唇,无语凝噎。

他如今的修为,如今的身份,能做到很多事,可是唯一唯一不能做到的,就唯有最珍惜的人,最挽留不住的恨。

原来在生死离别的面前,什么北隅第一人,什么东来阁,什么入主江湖六百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空气之中,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金光洞内,金衣未有再闻到紫襟衣的话,可是他能够感受得到,紫襟衣就在对面,距离不过几十丈,可能连一瞬都不需要,就能够再见他,可是……

“哈!哈哈哈!”金衣忽然笑了起来,虽然沙哑,却还是不减爽朗:“罢了,小王八蛋,你这委屈的模样,可真叫我无奈。罢了,就陪你饮一次酒!”

话音未落,金衣颤巍巍地起身,从悬床之上跳下来,只是再也没有往日的轻盈,脚步重重地落在地上。

紫襟衣听得动静,连忙道:“我来接你!”

“小王八蛋,看我出丑吗?死一边儿去!我自己来!”

金衣深吸一口气,好生伸展着禁锢,只闻得骨骼在自己的体内“嘎嘎”作响,仿佛人间那弥留的古稀老人,每每走一步,都是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哈,这身躯,果然是不中用,时间一到,就急速变质,真是一点也不给我面子……”金衣自嘲地念叨着。

金衣伸了个懒腰,正了正骨骼,才慢慢走到了金光洞洞口,外面的月色极好,将洞口照得通亮,他站在洞口,深吸了一口气,赞美道:“嗯,果然是洞外的空气比较新鲜,这洞内到处都是肉味,我都要忘记外面的滋味了……”

他双手催动元功,可惜身体太差,由不得他苦笑一身:“可怜我一世枭雄,如今行将就木,却连十品的修为都没有了……哈,不过好在,我还能御风,这数十丈悬崖我还是能飞得过去的!”

紫襟衣的双目紧紧看着洞口的金衣,看着那略显得佝偻的身子,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里头五味陈杂。

他一直默默地看着,没有伸出手去帮忙,也没有出言打扰,就仿佛,这是金衣一个人的事情,他只是看着。

金衣从金光洞洞口御风而来,虽然速度远不及理想,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当年他的风采决然不输于现在的紫襟衣,那是自然而然散发的气质,是阅历与自信造就的独有的气势。

金衣终于登上了悬崖,面色有些泛红,有些气喘,看着紫襟衣的刹那,有些愣神,随即笑了起来:“哟,仿佛又俊俏了不少,看来我这世人是追不上你了!”紫襟衣这才微微动容,伸手提起三只山魈,转过身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是自然,古语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该是如此!走吧,凝碧树有独特的香味,斩下枝条来烧火烤山魈,味道一定不错!”

“嗯,你可真是奢侈,凝碧树哪怕是一片树叶一块碎皮都是别人争抢的宝物,你却拿来烧火烤肉,别人见了怕是要气死,哈哈,不过我喜欢!”金衣笑着,跟了上去。

他们虽然有数百年未见,可却也从来不曾分开过,依旧如往常一样,谈笑风生,互损互笑,只不过,这空气之中,有淡淡的愁绪,是如何也抹之不去。

“气死便气死了,这世上人如此多,我在意之人不过寥寥数个,死与活,随便他们!”紫襟衣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了凝碧树下。

他伸出一指,在半空之中划了数下,顿有利锋砍断不少树枝,一股独有的木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嗯,不错,开过花的凝碧树,营养才能保存在树枝之中,用此来烧烤,绝对美味!”金衣嗅了嗅鼻子,顿时赞道。

“慢慢来,难得品尝美味,不急!”

紫襟衣挥一挥衣袖,在凝碧树下设下案桌与烤架,还有一个碧晶三足炉。他伸手引来弱水河的河水注入三足炉内,炉下用凝碧树枝生火,淡蓝色的火苗跳跃在树枝上,宛若一朵朵盛开的昙花,美不胜收。

而另一堆凝碧树枝也堆砌在了烧烤架下,点燃了火,三只山魈被活生生地放在烤架上,烈火焚身,嘶吼震天。

金衣微微皱了皱眉:“如此不怕再添杀业么?”

“无妨,能被你我食用,是他们的造化,来世必将投胎入我门下,再得福缘!”紫襟衣一边设下一双藤椅,一边说着:“来,请坐。苍术那老家伙虽然人小气,但这藤摇椅的享受还是不错,仰躺着能看满天星空。”

“哦?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今日可是难得有北隅第一人来服侍我,此等待遇,不好好享受可怎么行?”

金衣笑了起来,倒也毫不客气,直接在藤摇椅上仰躺下来,微微用力,那藤摇椅就缓缓地晃动起来,果然是万分的舒适。

“嗯,确实不错!”他赞道。

紫襟衣希微不可见地勾起一丝嘴角,那笑意是发自肺腑的温柔。

此时三足炉内的弱水已经沸腾,而炉下的火苗也渐渐趋于熄灭。紫襟衣拂袖在三足炉内再添一尊琉璃斝斗,内中盛满青绿色的液体,收到温热,顿时散发出清淡,却又馥郁的酒香。

“嗯……”金衣闭目闻了一鼻子,赞道:“这怕是年份最久的绿蝉了吧?你藏哪儿了?我如何总也找不到?”

紫襟衣也躺在藤摇椅上,与金衣互为左右。“有六百年了,当年从时间生源借来时间的那一年酿造的,如今正好六百年。以碧晶三足炉沸弱水,弱水之蒸汽下沉而不上浮,不会冲淡酒香。琉璃本身乃清静之物,也不会干扰酒的滋味,等温酒一刻间,绿蝉之酒最为极品,以琉璃尊盛上七分满,加一叶傲峰渊蓝,晃上三晃,神仙当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