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揽星殿的路上,峥嵘一路无语,她没有对东方玄说一句话,东方玄也同样没有开口,偶然有宫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也是面面相觑,投来充满诧异的目光。揽星殿的人见到楚南被抱着回来,顿时都慌成一团,满公公着急地想差人去请御医,直到听峥嵘说起罗祥已前去御医院的事才作罢。东方玄将楚南放在床。。上,见一众宫人都围在寝殿里,皱眉说道:“若要他平安无事,便早些散开。”
风寒之症最忌空气污浊,会导致呼吸不畅,病情加重,满公公冷静地将宫人遣出去,只留了他跟峥嵘在床。。上照看。罗祥在这时领着沈云朝急匆匆走进来,沈云朝见到东方玄后行了一礼,便走到床前给楚南诊脉。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愈发沉重,峥嵘焦急万分,忙问道:“沈大人,殿下他怎么样了?”
“依楚南殿下的病势,本就不应过于劳累,他今日在灵堂前站了多时,受了寒凉之气,才引发热症。”沈云朝凝重说道,“若能在天亮之前将热症降下,便就不碍事,否则……”
“否则会如何?”峥嵘心头狂跳,问道。
“倘若热症侵入内腑,便会引发肺疾,届时医石无用,难有回天之术。”沈云朝说道。
峥嵘脸色大变,用手握住床棂才勉强站稳身体,颤声说道:“沈大人医术高超,一定会有方法救楚南殿下,的对不对?”
即便有东方玄在场,沈云朝望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忍:“姑娘请放心,我必会竭尽全力,助楚南殿下逃过这一劫。昨日我开得那帖方子,现在就差人去煎来,再打一盆冷水,备上两块干净的布巾,沾水后置于楚南殿下额头,若是顺利,应该能将热症降下来。”
满公公闻言立即应道:“好,咱家这便去办!”他快步离去,咐吩那些等在院中的宫人去干差事。楚南在昏迷中亦十分痛苦,眉头紧锁,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冒出,峥嵘此时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其他,全幅心神都留在了楚南身上,待冷水跟布巾送来后,取了一块拧干小心翼翼盖到楚南的额头。
床前暂时由峥嵘跟雅风守着,木棉在小厨房里煎药,满公公跟悠儿守在殿门口,其余宫人各干各的差事去了。东方玄望了沈云朝一眼,沈云朝站起身,跟他来到院中。
夜色已深,揽星殿里分外安静,如水的月华铺满每个角落,照出东方玄阴郁的脸色:“他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东方城。”
沈云朝心头一惊:“此人的目的果然就是……”
“所以他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东方城之后,还会有其他人,包括他们。”东方玄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主殿,只有在这时,他眼神里才浮起深深的担忧,“东山围场之时,他们亲眼见到了那人的所做所为,这件事远还没有结束,他们早已经身处在漩涡之中。”
“王爷打算如何做?是要与那人正面冲突吗?”沈云朝犹豫地问。
“若在这时与他翻脸,便等于中了他的计策,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东方玄并非有勇无谋之人,这么多年的战场生涯,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运筹帷幄、隐忍不发,只要时机未到,所有自以为是的勇气都是在自取灭亡,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但若放任那人继续下去,恐会生出更大的事端。”沈云朝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同样也很矛盾,因为以他在宫中的地位,还远远不能保护那殿中的女子。
“丧期结束之后,我会请父皇请旨,迎娶她入主王府。”东方玄望向主殿的目光柔和下来,若非用情至深,又怎么会让这个不可一世的霸者露出这样的表情?
沈云朝面色震惊,胸口似被一柄利剑插入般痛疼,但在东方玄面前也只有强装欢笑:“陛下早前已经开过金口,王爷只需等到合适的时机向陛下提及便可,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我只是有些担心峥嵘姑娘……”说着,沈云朝便向殿里望了一眼,叹气道:“峥嵘姑娘性情坚韧,与世俗女子不同,倘若强迫于她,恐怕会玉石俱焚。”
“为了那些她要守护的人和物,她不会惜一切借价。”东方玄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邃,“是利用也罢,是欺骗也罢,只要她能在我身边,我甘愿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所有刀剑。”夜色下,东方玄的神情没有一丝犹豫,就算他对峥嵘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这份感情,超过了亲伦与权势的界线,纵使天地变色,江山易主,东方玄也不会改变。失落填满沈云朝的心头,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像东方玄这样恣意洒脱,他牵挂了太多,也不可能会为心头那个人放弃整个家族,所以他只能藏起那份思恋,不叫任何人察觉。
“王爷的心,峥嵘姑娘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沈云朝由衷地说。
“不管她怎样恨我,我都会倾尽所有,护她周全。”东方玄一直望着那扇敞开的殿门,就好像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北静王,而是那只为心爱之人站岗护哨的勇士。在爱情面前,先动心的人永远都是输家,东方玄一直都输得很彻底,可他从未后悔过。
时间在静寂中缓缓流逝,他们二人都没有离开揽星殿,宫女们在殿里进进出现,或更换清水,或端来汤药,一直忙碌到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木棉才急急从殿里跑出,对守在院中的沈云朝欢喜地说道:“沈大人,你快去瞧瞧我们殿下,他的热症似乎下去了!”
沈云朝跟她走进殿里,东方玄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对于蜀国这位七皇子,东方玄并不讨厌,至少比起那些或明哲保身、或阿谀奉承的质子,楚南终于保持着那份属于他的真性情,他不去趋炎附势,也从不像任何人示弱,正是因为这样,东方玄才会愿意教他剑术。在永宁宫之时,他之所以会出手相助,不仅仅是因为峥嵘,同样也是为了这个从来不承认他这个师傅的楚南。
东方玄很明白,他选择教楚南剑术,就等于在亲自培养夙敌,为将来的生死埋下一根导火索。可那又怎样,他既然已经选择去做这件事,就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后悔,因为他很明白,只有楚南成为自正自立自强的人,成为一个有足够能够保护自己的人,峥嵘才能够卸下重担,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峥嵘从殿里走出,视线与东方玄撞上,她犹豫片刻,盈步走过去,躬身微施一礼,冷淡又不失礼数地说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熬了一个晚上,她的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但那焦虑已经从脸上消失,东方玄并不介意她神情里的疏离,只要她能够安心,不管他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东方玄向她走去,峥嵘一怔,下意识后退躲避。过去她憎恨这个男人,现在更多了一份惧怕,每每与他靠近,峥嵘都会被他炙热的情感与灼伤,从一开始的推拒厌恶,到现在的害怕逃避,她只想远远躲开这个男人,可是她发现,不管她去了哪里,他依旧如影随形。
这里是揽星殿,东方玄纵然再狂妄,也会为峥嵘保存颜面。他停在离她一步远的距离,说道:“太子病殁,宫中正是草木皆兵之时,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射出去的箭不能收回,看见过的事也无法当做不存在,烈火迟早会灼烧到这里,你要多加小心。”
他话里所指的乃是东山围场发生的事,因为这件事,林薇儿无辜惨死,也正因为这件事,整个揽星殿都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峥嵘没有资格去过问郑国的皇权斗争,她现在所想做的,就是保护楚南殿下。刚刚消去的焦虑因为东方玄这句话而再次浮现在脸上,她敛起神色,说道:“多谢王爷关心,我自会小心的。”
沈云朝从殿里走出,身后跟着满公公与木棉,他们的表情看上去都轻松了许多。沈云朝说道:“楚南殿下已经不碍事了,等他醒了之后可以吃些清粥,过了午时再煎一服汤药给他服下,切记不要再受凉,若调理得当,过几日便会康复。”
峥嵘恢复了那一脸疏离的表情,说道:“有劳沈大人了。”
“那我们也该告辞了。”沈云朝一边说,一边以眼神示意东方玄。这话里虽然有大不敬之意,但他们二人本就是挚友,没有那么多礼数顾忌,他是在提醒东方玄,天色已亮,他们再留在揽星殿里,叫好事者看见,不管对峥嵘姑娘还是对楚南殿下都十分不利。
东方玄不再多说什么,深深望了峥嵘一眼,转身离开。木棉紧走两步,依依不靠地看着沈云朝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幽幽叹气一声。好不容易见到思念的人,却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她心里难免失落。满公公察觉到这四个之间的异样,倒也没有询问,只道:“两位姑娘在床前守了一夜,先去休息吧,咱家会照顾好殿下。”
“不碍事的,等殿下平安醒来再说吧。”峥嵘笑了笑,向殿里走去。
木棉仍盯着殿门口发呆,满公公轻咳两声提醒她,木棉回过刘,窘迫地低下头,匆匆向屋里走去。满公公活到这把岁数,什么事没有见过,什么人看不透,他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