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贞静夫人在一干宫人的陪伴下漫步而行,但见她身穿芙蓉色绣金对襟锦衣,驼黄色轻罗月华裙,身披柔白色盘花四合如间薄纱,乌黑浓密的秀发绾成福髻,珍珠串成的簪链盘发而绕,左右各簪了一枚赤金点翠如意步摇,即使已年过不惑,那脸庞依旧紧致光滑,毫无瑕疵,樱唇轻抿,秋水一般柔媚的眼波微扫,便已叫这满园的花朵都失了颜色。走在她身旁的是两名低品阶的嫔妃,分别是史美人和郑充华。史美人面若桃花,郑充华秀丽可人,都各有各的动人之处,但相较雍容妩媚的贞静夫人,却仍是还还不及。
她们站在贞静夫人左右,一边行走一边闲聊,史美人眼尖,看见李自忠领着三名手端赏赐的太监从远处回廊走过,不由得说道:“瞧那位是不是李公公?”
“正是呢,不知他匆匆忙忙的是要上哪去?”郑充华垫脚张望,好奇地说道。
“看他们手里的东西,该不会是要去哪个宫行赏吧?”史美人猜测道。
“可是好像没有哪位娘娘住在那个方向呀。”郑充华讶异地说。
贞静夫人往那处瞟了一眼,淡淡地责备道:“你们倒是轻闲,有在这儿揣测宦官的功夫,怎么不去想一想,皇上有多久没去你们屋里了?”
史美人脸上一燥,低头惶恐地吱唔着:“臣妾……臣妾……”
“本宫培养了你们这么些年,便是猫啊狗啊,都该懂得怎么讨好人心了,你们倒好,越发让陛下嫌弃起来了。”在后宫之中,花无百日红,贞静夫人虽久负恩宠,但也不得不为自己谋划,所以但挑选了两名姿容尚佳的年轻女子献给宣远帝,以求巩固自己的地位。起先宣远帝了觉得她们新鲜,便将一个封了美人,一个封了充华,但不到月余时间,那喜新厌旧的脾性便展露无遗,新人变旧人,转眼就冷落到了脑后。
“皇上对夫人一往情深,臣妾乃是萤火之光,怎敢与娘娘的日月之辉相较。”郑充华一脸谄媚的笑容,“只要臣妾能在夫人身边侍候,便已心愿足矣,又岂敢奢求皇上的恩宠。”
“正是正是,臣妾只要能跟着夫人,便已知足了。”史美人不如郑充华口舌伶俐,忙在一旁连声咐合。
贞静夫人岂能不知道这是她们在为自己找托词找台阶,但听在耳里总还是舒心的,她入宫近二十年,始终恩宠不断,这是令旁的嫔妃都羡慕不矣的事,她心中自然也是得意。但各附属国及王公大臣每年送进宫里的美人不计其数,她们个个年轻美丽,保不定其中便有人能飞黄腾达,危及她的地位。思及此处,贞静夫人便是一声叹息,既然这两人不中用,她也唯有另有卒子了。
“荟心。”贞静夫人喊了一声。
一名身着草绿色素面妆花衫子的宫女垂手上前,行了一礼:“奴婢在。”
“去查一查,李自忠是给谁送的东西。”让能李自忠亲自送去赏赐,对方不管男女,都不能让贞静夫人视若睹。
“奴婢遵命。”荟心虽然不过二十余岁,但跟在贞静夫人身边也有七八个年头了,早就将主子的心国揣摩的一清二楚,依令退了下去。
李自忠来到揽星殿时正是申时二刻,楚南如往常一般坐在宫中看书,雅风在身边侍候着,峥嵘和玲珑去了后院的水池边洗涤拾来的茶花。守门太监朗声禀报一句,楚南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将书放置在桌上,思量了片刻。他虽是质子,但终究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自然不能出门迎接一位宦官,便从软榻上站起走到外殿的正座上等候。
李自忠携三名太监从门外走进来,朝楚南不失礼数的行了一礼:“奴才李自忠见过殿下。”
“李公公快快请起,看座。”楚南抬手说道。雅风搬来一条圆凳放在李自忠身旁,李自忠客客气气的坐下。楚南才又问道:“李公公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前些日子左大人蒙受冤屈,在暴室受了好些磨难,幸得陛下英明,将此事彻查清楚,才还了左大人一个清白。”峥嵘自为女官,论品阶还在李自忠之上,李自忠便称她一声“大人”以示尊重,但是楚南听到这称呼觉得略是别扭。
“陛下英明神武,禀公处理,楚南亦是十分感激,一直想向陛下当面道谢,只恐陛下国务繁忙,这才不敢叨扰。”楚南应对得体,言辞里充满对宣远帝的敬意。
“暴室里那几个奴才,陛下已经下令责罚过了,并令我备了几件首饰,赏赐给左大人,以慰她所受之苦。”李自忠左右看了一眼,“不知左大人可在殿里?”
虽然峥嵘就在后院,但不知为何,楚南不想让她见到李自忠,虽然李自忠的态度恭敬分明,但他总觉得他此次过来另有所图。楚南不动声色地说道:“李公公来得不巧,本王刚刚差她出去了。”
“不碍事,不碍事。”李自忠摆摆手,不疑有它,“那就请殿下代为收下,转交给左大人吧。”
那三名太监依序上前将布匹和首饰放在桌上,楚南扫了一眼,心头不由得一沉。他自然认得这几件首饰价值不菲,宣远帝亲命李自忠送来,直是只是为了表达宽慰之心吗?楚南勉强笑了一笑,说道:“请李公公代揽星殿谢过陛下。。体恤臣子之心。”
李自忠拱手说道:“那咱家就先告辞了。”
“李公公慢来。”楚南即不奉承他,也不作拘挽留,只抬了抬手示意。李自忠走出正殿大门,迎面遇上满公公,两人目光对视,彼此眼中都闪过一道精光,但面上却都只是微笑点头。满公公目送李自忠离开揽星殿,走进正殿看见了桌上的那一撂金银细软,心下已经了然。
“皇上派人送来的?”
“是给峥嵘的。”楚南脸色很不好。
“殿下是在担心……”满公公亦是神情一震。
“但愿是本王多虑了。”楚南叹气一声。自中元节夜宴之后,他们便未再被宣远帝召见过,而在中元节夜宴上一鸣惊人的人,是已经香消玉埙的容笃笃,或许这次东西真的只是为了抚慰人心才赏赐下来的。
院中,峥嵘和玲珑各提了一篮已经洗涤干净的茶花花瓣走过来,木棉从另一头与她们撞见,忙将迎上去,问道:“姐姐,你们拿了什么好东西?”她往篮子里瞧了一瞧,那一片片花瓣尚沾着井水,愈发显得娇艳动人。木棉捏了一片在手里,好奇地问道:“姐姐,你们拿这么多花瓣要做什么?”
“本来是想晒干做糕点的,不过玲珑说她会蒸胭脂,所以我们打算把它们都做成胭脂,分给众位姐妹。”峥嵘带着笑容说道。
“哇!玲珑姐姐还会做胭脂呀?”木棉惊奇地张大嘴巴。
“过去跟一位宫里的老嬷嬷学过。”玲珑笑着说道。在大蜀皇宫的时候,有一日她见到一位侍候前朝太妃的老嬷嬷在捡新开的桃花,好奇地问了几句,那老嬷嬷便跟她说起了胭脂的制作方法。法子倒了不难,先用干净的井水将花瓣洗净,连着水珠一起用石槌捣烂,再用丝帕滤去残渣,取那花汁水,配以花露,调进适量的花粉与香料,细火蒸叠半日便可做成一盒上好的胭脂。
玲珑觉得新奇,便按方子试了几回,终于把握住比例与火候,如今对她来说,做一盒胭脂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在见到峥嵘拿回这么多茶花时,她便提了这个想法,峥嵘觉得新奇,两人才一块去将花瓣洗干净。
“那……有没有我的份?”木棉眼巴巴的问道。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们家木棉妹妹呀!”玲珑揽住她肩膀说道。
“那我也来帮忙!”木棉耐不住性子,兴奋地说道。在皇宫里等级制度森严,胭脂水粉这类东西,自然落不到低品阶的宫女身上,她们若想拾掇自己,要么等着主子赏赐,要么便是求人偷偷从宫人带进来,大都也是色泽浅淡。木棉平素虽不爱打扮,但女孩子家总是喜欢那些漂亮的玩意儿,尤其是用茶花做成的胭脂,怎叫她不生出好奇之心。
“玲珑,我想多做一些,送给湘春苑里的蜀女。”峥嵘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花瓣说道。
“姐姐,她们上回那样冤枉你,你干嘛还要送东西给她们呀!”木棉只要一想起这件事都还是满肚子火,林薇儿那趾高气昂、颠倒黑白的模样,她至今都还是记忆犹新。
“她们与我们一样,都是为着蜀国才会背井离乡来到郑国的,若我们自己都四分五裂,岂不更叫旁人看低了去?”峥嵘低叹一声,眼神里浮现起一丝落寞。在敌人动手之前,倘若自己就已经先输给了自己,那岂还有取胜把握?
“旁人我不知道,但那位林姑娘来郑国肯定是想为自己谋个前程,姐姐犯不着为她们考虑。”木棉气鼓鼓地说道。
“好啦,我多做几盒胭脂,也不费什么事的。”玲珑安慰着木棉。
“连玲珑姐姐都这么说,我还能怎么样呢。”木棉无奈地叹气一声,“不过我们自家姐众都挑剩下了,才能给她们!”
“你啊,真是小气!”峥嵘轻点一下她的脸颊,三人咯咯笑出声来,挽着手走向小厨房房。楚南在院中看着她们三人亲亲热热离去,那嘴角的笑容便止不住要溢出来。
如此,真的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