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治的英明决策给童悦的离开有了一个无瑕可击的理由。
“各位,忍一忍,好不好?看在我郑某人的面子,这一个月,你们哪都不要去,就呆在学校里,食宿全免,补贴照拿。”在高三年级会议上,他像个走江湖的,双手抱拳,向众人作揖。
然后,他朝童悦坐的位置瞟来一眼,脸露恳求。
后勤处的处长上前公布各人的宿舍,童悦分在最里端,很安静。
“童老师,你多谅解我,我也是无奈,都这个时候了,其他老师看着,会说我偏心,叶总那边我去道歉”散了会,郑治喊过童悦。
“不需要的,我和他说好了,本来就准备住到学校,行李我都带来了,放在保安那边。”
郑治百感交集,“童老师真是令人窝心呀!对了,已经有许多高二的家长找过我,想下学年分到你班上,你看看,你多有人缘。”
“郑校长,我先去班上了。”
“去吧!”
下学年的事,太遥远了,她现在不能去想。今天要开家长会,考前动员,要做好心理准备,明天去拿体检表,后天考生要体检,得折腾大半天,这个时候,浪费一点时间,都非常心疼。
刚站在讲台上,拿出手机欲关机,有短信进来。
“敢冒好些了吗?”拼音输入法吧,“感冒”打成了“敢冒”。
在相识最初,关系还末明朗,她走在清晨的校园里,也会收到这样的一两条短信。其实他会发短信,只是不愿意罢了。
关了手机上课。
呃,谢语的位置空着。
“谢语呢?”眉头蹙起,看向班长。
“生病了。”
“下午能过来吗?”她有点急。
“老师,我来了。”门外,谢语眼睛肿着、脸色苍白,像一只女鬼。
“撑不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谢语摇头,“不,我可以的。”
“下课后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不用。”谢语慌乱地直摆手。
她叹气,也经历过高考,这时,心都是敏感而又无助的。她没有再坚持,开始上课。
午饭前去保安处拿行李,刚低下身子拿拉杆,一双手抢在她前面。
“强化班的老师都紧张到形容俱瘦,别班的老师还不得疯了。”李想慢腾腾地说道。
她失笑,“这么自信,你考个清华、北大给我瞧瞧。”
李想拖了行李在前面走,“我不屑好不好?仿佛全中国就那两所大学,人人趋之,难道出来后个个是精英?只要是英雄,处处都是用武之地。”
也只有年轻,才能无畏地讲出这番豪言。
郑治很体贴,公寓都已打扫干净,窗帘、被具一应俱全,只需带几件衣服就好。挂了两件衣服,手机响了,叶少宁的。她瞥了下,继续忙。
手机停了,又响,响了又停,过了一会,安静了。
她洗好手出来,准备去餐厅吃午饭。
手机叮叮咚咚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她纳闷地接过。
“童老师,你好,我是小傅。”干干净净的男声,笑起来很亲切。
她印像中不认识姓傅的男人,“你打错电话了?”
“呵,没有,昨天我们刚见过面,在你家公寓楼下。”
她陡地想起,这男人是叶少宁的新特助,她一时给忘了。“你有事吗?”
“我在实中的保安处,找童老师有点事,你方便出来下吗?”
“我??????我现在有些忙。”
“嗯,那你先忙着,我在这边等。”傅特助等她先挂了电话。
她哪真的好意思让人家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就过去了。
傅特助从车里抱出一床丝被还有一个枕头,用床单裹着。“叶总说你睡不惯生床,枕头得睡自己的,他给你都备下了。”
她红了脸,讨厌的郑治还是出卖了她。
值班的保安很热情,抢着替她送去公寓。
傅特助又从车里提出一篮水果,还有一个食盒。那食盒上的标记似乎是青台市区某家著名的淮扬餐馆。
“叶总说学校是大锅饭,营养不全,现在是关健期,童老师为了学生,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还是外人,她拉不下脸来,无奈地接过。
“童老师,明天见!”傅特助降下车窗,一脸和煦春风般挥手道别。
明天见?这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番,她一个头两个大。
傍晚抽了时间跑了趟童家。
“哥让我捎给妈的,他交了位加拿大女友,那女孩不愿意呆在中国,他可能要移民。”递上纸袋,又送上一张照片。
照片里,彦杰接着一位大嘴美女,那是主演《公主日记》的海瑟薇,用电脑合成的。钱燕从不看外国影片,不会穿帮。
“出国好呀,说起来多有出息,我支持他。老童,你快来看看彦杰的女友,比中国姑娘漂亮多了,我家彦杰眼光就是好。”
童悦咽下一口苦水,再咽下一口苦水。
“彦杰有没说别的,他都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钱燕嗔道。
“哥让妈不要再值夜班了,妈想买什么、想去哪玩,都不用担心,他会给你寄钱的。”
钱燕幸福地弯起了眼角,“我也算苦出头了,修到这么个好儿子。老童,还是养儿子好呀!”
童大兵担心童悦生气,笑得干干的。
童悦没敢多坐,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匆忙告辞。童大兵送她下楼,旧话重提,“小悦,去看下她,她身体很不好。”
换作从前,她会当作没听见。想着彦杰,感觉生命是如此无常,恨又怎样?如果有一天,这人突然没了,你连恨的人都没有。
她下了楼,在超市买了点东西,打车去小面馆。
小面馆门前冷冷清清,里面灯光昏黄,她都怀疑有没有人住在这里。
试探地敲了下门,许久才听到动静,“咳,咳,谁呀?”
她的声音塞住,张张嘴,没发出来。
“小悦!”借着灯光看清外面的人,江冰洁喜出望外,不住地拉衣服、捋头发,“你瞧我这屋里乱的,你来也不吱一声,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瘦了许多,工作辛苦吗?”
江冰洁非常憔悴,无论神色还有腿脚,都没有她婚礼那天见过的那样。
“你身体哪里不好?有没去医院看看。”她别扭地问道。
“小毛小病,没事,我去烧点水。”
“不用。”她看到内屋一床凌乱的被,家里连喝的水都没有,不禁心戚戚,“我还得赶回去上晚自习。”
江冰洁无奈坐下,“嗯,嗯,工作要紧,少宁送你来的吗?你爸告诉我了,少宁很疼你,给你买大房子,买车,你走个几分钟,他就很紧张,我听了好开心。”
心中如黄连一般的苦涩。
“去市区租个房子,这里太僻静了,四周都没有人家。”
“不用,我习惯了。”
“你??????还好吗?”她摸着包,想从里面掏出钱夹,给江冰洁点钱,可是她的手抬不出来。
“生活上还可以,我能自给自足。其他方面,我也满足,你爸爸算是对我有情有义,经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另一个人呢,现在也常来,他还给我办了份保险。这算不算幸福呢?应该是吧,我比他家那个女人幸福。她得到他人,我得到他心。老了,不愿意再去搏个输赢,也许使点力气能把他抢来,但是又怎样?很多人可以相爱,却不能共同生活。周而复始,分分合合,有意思吗?”
上一辈的感情纠葛,她没有立场评价。
她把手机号码留下,还是悄悄在食品里塞了一叠钱,“有事打我电话,我手机都开着。”
“我没事,你忙呢!放了暑假,你??????来玩啊!”
她默然,回头看看站在灯影中的江冰洁。美人迟暮,形只影单,无限凄凉。
傅特助的电话第二天在同一时间又打进来了,这次是凉面,配了两种汤,还有餐后点心。
“我们学校的伙食很好,明天不要再送了。”她很认真地对傅特助说。
“叶总今天去工地,和建筑工人一块吃饭,我马上也过去。晚上有个应酬,总部来人,他得陪全场。童老师,有什么话要我捎给叶总吗?”
她无语了。
傅特助嘿嘿笑了两声,“叶总说后面几天温度高,童老师能穿裙子了,你穿裙子很好看。”
她差点晕厥。
一边的保安们呵呵笑个不停。
“童老师,明天见!”傅特助临走时又这样说道。
她目送他离开,发觉他今天开的车是叶少宁的奔驰。门窗紧闭,里面仿佛还有别的人,她转身就回。
体检表放在她办公桌上,她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收好,明天要起大早带学生去医院。
她是最后一个出办公楼的,整个楼层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黑暗里站在一个人影,她吓了一跳。
“赵清,你干吗?”
赵清耷拉着头,压低音量,“童悦,你帮帮我,千万要帮帮我。”
她没见过这么无助而又沮丧的赵清,“出什么事了?”
“我闯了个大祸,很大的。”
她可怜的脑袋想不出赵清能闯什么样的大祸,“你杀人了?”
“比这还可怕。”赵清抬起头,眼露绝望,“谢语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