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徐姨跟顾峻清长谈了一个下午,许多事情跃然纸上时,不能不说是震惊之余的悲哀。
在徐姨的强烈要求下,顾峻清去了清城人民医院,见到了骨瘦如柴的庄胜蓝,灰暗的蓝,无神又空洞的眼睛。
那一刻,落魄,悲伤,无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顾峻清知道,如今破败的一切,都是庄胜蓝作出来的,或者说,是庄胜蓝的恨,嫉妒,与失控的疯狂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太太,顾——总裁来看你了,你心心念念的清儿来看了啦!”徐丽云声音哽咽,喉咙发酸,说不出话来,唯有转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泪。
“清儿,清儿,你来看——我了?你终于肯认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了?”庄胜蓝像是听到了天外福音,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丝丝光亮。
“妈妈!”顾峻清双膝跪地,额头贴着地面,恭恭敬敬地磕头,嘴里却称呼了一声妈妈。
“清儿,清儿,是妈妈不对,妈妈真不该把你丢下,把你丢给钟瑾瑜那个贱女人,贱女人!”庄胜蓝的一声咒骂,忽然令顾峻清无比的——心寒。
“不,我的母亲对我极好,她对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好,记得小时候我高烧不退,请了许多的名医都不管用,是母亲,是你眼里的贱女人——钟瑾瑜,到神庙去祈福,一步一磕头,在风雨交加的晚上,因为她信奉心诚才灵,那晚母亲回到家里时,全身湿透,额头——全身血,一个母亲,一个拿生命来爱我的母亲,妈妈怎么可以说她是贱女人?”
顾峻清此时哀其不幸,怒其狭窄,他觉得庄胜蓝的一生都是在嫉妒,愤恨中度过的,她的生活何其不幸,可是原本她也可以开启新生活的,是她执拗地揪住过去的尾巴不撒手,要在过去的泥塘里摸爬滚打,才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住口,若不是钟瑾瑜那个贱女人,乘虚而入,怀了孩子,她 怎么会,怎么会嫁给修远,明明修远爱的人是我——是我啊!同我抢男人的女人——该死!该死”
庄胜蓝早已经忘记了母子相认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却生生地被她演绎成了声讨过去的一出砸锅戏。
“应该检讨的是你,自己的骨肉却要拿去给别人做交换,我不知道你的心理该多么阴暗,自私,冷漠,当年你丢弃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不幸被别的坏人收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试问一个母亲,你的慈善在哪里?”
顾峻清脸上铁青,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亲生母亲心理是多么阴暗,如此阴暗的心理下,她又该怎样残酷的折磨霍誉秀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霍栀是承受多少的苦,才被磨练出了强大的“忍”字功。
“被坏人收养?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庄胜蓝的笑声何其因森,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那年,顾老太太,也就是你的奶奶,因为偏见,因为仇恨,因为过去,强行拆散了我跟顾修远的爱情,那时,我已经有了修远的骨肉,顾老太太使诈,让钟瑾瑜乘虚而入——她居然也怀了修远的孩子,而且是用卑劣的手段诱骗修远,让修远误以为床上的女人是我,所以他被迫娶了钟瑾瑜,她的手段高明吗?不——卑劣,十分卑劣,而我只不过是把当年顾老太太同种瑾瑜使用的手段借用了一遍而已,原创是顾老太太,是钟瑾瑜,不是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以为,我没有美丽的少女时代,你以为我没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错——大错特错,我也曾经如柔弱的花儿,害羞,美丽,兀自花开,可是这一切都被顾老太太,那个老顽固毁掉了,我恨,恨恨所有毁掉我一切的人。”
庄胜蓝的心情沉到了谷底,黑暗无边,看不到世界的光亮。
“老天有眼,钟瑾瑜的难产,孩子虽然生下来却危在旦夕,而我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是要遭人唾弃的,你的外公,是耀眼的市长,我害怕丢脸,害怕到了极点,东躲西藏,有心人天不负,孩子——是我跟修远的孩子,我舍不得打掉他,舍不得,我费尽了心思,才同钟瑾瑜住到了一所医院,又冒着巨大的风险换掉了钟瑾瑜生下的死孩子,我——承受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你知道吗?”
庄胜蓝幽怨的语气里,充满了她自以为的义愤填膺。
“所以,你要报复,你要让钟瑾瑜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要让钟瑾瑜知道,她所辛苦抚养一场,倒头来却是你的儿子,妈妈,你以为这是宫廷戏吗?”顾峻清质疑地看着庄胜蓝。
“至于霍栀,你把看成是破坏你家庭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所以你——责骂她,惩罚她,虐待她,让她从小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头,只是为了报复,报复那个抢去你丈夫的女人,她给你造成的痛苦,一定要让她的女儿来偿还,所以要让她嫁给我——用计谋嫁给我,让我讨厌她,折磨她,愤恨她,抛弃她,让我的母亲讨厌她,她在顾家生活的越痛苦, 你便会越开心,越快乐,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顾峻清大声地质问着庄胜蓝,完全没有了丝毫的温柔,每当他想起霍栀忍受的不公正待遇,以及自己的狠绝乖戾,他都会心痛至极。
“是,你说的都对,可是无论如何你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庄胜蓝孩子的事实,改变不了!你的血液里永远流淌着的是我庄胜蓝的骨血,这个事实,你无法抹去的!你要为我报仇,去打击钟瑾瑜那个贱女人,让她痛苦,让她痛苦,记住,你是我的儿子,就该为妈妈报仇,不是吗?快去,快告诉钟瑾瑜那个贱女人,抢了别人丈夫的贱女人,她不会有好结果的,去快去啊——我要你现在就去告诉她,你是我的儿子,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快去——我的儿子——”庄胜蓝的脸上布满了得意的笑容,一副即将报仇雪耻的快gan涌上她的面颊,眼睛瞬间点亮了。
“够了,我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羞耻,我们都欠霍栀的,都——对不起她!”顾峻清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的治疗费用,我会全权负责,只是——我再也不会来看您了,我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耻辱。”
顾峻清站起身来,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瞬息后,庄胜蓝忽然迸发出尖利的痛苦失声以及嚎啕大哭。
“太太,太太——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吖!太太”
徐丽云拼命地摇晃着庄胜蓝,拼尽全力想要她不要如此的痛苦,却无济于事。
“我真是太失败了,凭什么一切都是钟瑾瑜获得胜利,凭什么?明明儿子是我的儿子,他却不认我,明明他该为我报仇的,为什么他不去做,徐姨,你说啊,说他为什么不去替我报仇,为什么?”
庄胜蓝痛苦地抓住徐丽云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霍誉秀他凭什么背叛我,凭什么,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庄家给的,为什么他要同叶栀那个贱女人有染,为什么啊?徐姨,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背叛我,害我,就是亲生儿子也要如此的待我,为什么?”
人常说沉陷过去的人是最可怜的人,庄胜蓝就是那个紧紧握住过去不肯撒手的人,她的爱恨情仇都交织在几十年前,她耿耿于怀,无法忘怀的都是过去,对过去的思索越重,她的痛苦便越重,久而久之,这些层层铺垫的仇恨,就成了她的坚盔利甲,唯有一血仇恨,她方能恢复正常。
“医生,医生,快来人吖!”徐丽云拼命地按着床头铃,怀里的庄胜蓝牙齿紧闭,脸色铁青,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