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矩心里明白,杨季修身在那火海之中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而失去杨季修对于程月棠来说,那无疑是天塌了下来。程月棠此时虽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在她心里,定然已经悲痛欲绝,只是这打击来得太突然,来得太猛烈,以至于程月棠已经无法清楚的感知这个世界。
蒋政前来为程月棠把脉,正如唐矩所说,只是感染了风寒,身体并无大碍。可是程景况和程夜朗却都是知道,程月棠虽然身体并无大碍,但是其心神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程月棠从噩梦中醒来,又在头脑恍惚之际睡去,然后又在噩梦中惊醒。如此往复不知多久,当程月棠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
程月棠只觉浑身无力,胸口难受,似有一口气堵在了那里,不进不退。
芍药进门看着已经醒了的程月棠,急忙上前将其扶了起来,“小姐,我去给你拿吃的。”
芍药跟了程月棠如此之久,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然而程月棠却将正要出门的芍药拉住了,“扶我下床……”
程月棠的声音传出,芍药当即吓了一跳,那嘶哑如锯木般的声音直让心神一惊,急忙问到,“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小姐!”
程月棠对着她微微摇头,“扶我下床……”
芍药急忙将程月棠扶下床,坐在了梳妆台前。
“镜子呢?”
“小姐……”
镜子早已被芍药收了起来,此时的程月棠面容憔悴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哪里还有往日那般的冰雪肌肤。
程月棠缓缓抬头看向芍药,“放心吧,我没事……”
芍药闻言,将信将疑的看着程月棠,“小姐……”
“去拿来!”
程月棠心中难受,被芍药再这么一气更是急急喘息不止,话音落下连连咳嗽起来。
芍药见状急忙将藏好的镜子拿了出来,放在了梳妆台上。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一阵咳嗽后,程月棠的声音有所恢复,但仍是嘶哑刺耳。
芍药出去以后,程月棠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并没有如芍药担心的那般难过悲伤,反而很是平静,脸上丝毫表情也无。
程月棠拿起柳梳缓缓滑过自己的青丝,可是却被乱作一团的青丝卡住了梳子,连连几下都没能理顺。程月棠吃力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眼睛一直盯着镜中的自己,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有开口。
也不知她就这般的坐在镜前梳了多久,直到芍药拿着点心再度进来的时候,程月棠才停下来。
程景况跟在芍药后面进了屋,看到程月棠憔悴不堪委靡已极的样子,心中既是悲痛又是愤慨,最后都化成了他对程月棠的关切,化成了一双虎眼之中的爱护。
“吃些东西吧,你已经好几日未曾进食了,如此这般下去身体如何能承受得了。”
程景况也不知为何,他的话说到一般自己忽的哽咽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鼻眼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程月棠见父亲忽的落泪,当即愧疚道,“爹,囡囡对不起您……”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程景况便伸手打断道,“囡囡,我知道你的痛苦,但是人活着总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吗?你这般下去,最终苦了的还是你自己啊!”
程景况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一下子哭出了声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划过脸庞而后滴落在了地上。
程月棠听到程景况的话,心中悲戚与愧疚同时涌了出来,“爹,囡囡知道..囡囡明白……可是囡囡就是控制不了……”
杨季修的音容笑貌仍在程月棠的眼前浮现,程月棠无论闭眼睁眼,眼前都是杨季修的样子。只有刚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时,程月棠才能稍稍的将杨季修的样子暂时忘记。
然而程景况此时一说,程月棠便再度想到了杨季修,想到的杨季修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些不是海誓山盟却胜似海誓山盟的言语此时便如一根根针刺一般狠狠的扎在了程月棠的心里,让她悲痛难忍。
程月棠以前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是她没想到的事,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急促,她连一点准备也无。最为关键的是,程月棠连杨季修的尸首都没看到……
“对了!尸骨!爹,可找到了他的尸骨吗?”
程月棠忽的想到了杨季修的尸骨,她知道,这样的大火至多将人的皮肉烧尽,但却烧不毁人的骨头。
程景况见她忽然问起这个,先是一怔,而后摇头道,“哪里还找得到尸骨,整个猎场都被皇帝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程月棠闻言呆呆的愣住了,双目无神的看着一旁,心中已是万念俱灰。
没有了杨季修的程月棠,便似少了半边心一般,整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整日里枯坐神伤。形容一天天憔悴,直至她看到镜中之人都快忍不住自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委靡。
隔了几日,唐矩前来探望,看到程月棠的样子,唐矩心中更是难受,然而却没有表达出来,只是陪着程月棠静静的坐着。
“你姐姐呢?”
静坐良久,程月棠最终还是开口问到。
常青山与杨季修一同被埋葬了那场大火之中,说起来,唐英与自己乃是同病相怜,共痛共苦。
唐矩叹道,“姐姐搬到清罗寺去了。”
程月棠闻言一震,转眼看向唐矩,“她出家了?”
唐矩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也如月棠姐你一般,悲痛欲绝无法自视,唯有靠着心中仅存的一点信念坚持着。”
唐矩这话无疑说给程月棠的听的,唐英与程月棠一样,都失去了心爱的人,但是唐英却在心中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依旧坚持着要活下去的希望。然而程月棠,却是万念俱灰以至形如枯槁。
程月棠听到唐英并未出家,心神当即缓释了不少,但是听到唐矩后面的话,也忍不住有些惭愧。
唐矩走后,程月棠眯眼看向天上的太阳,那是初春微暖的阳光,正直射在程月棠的脸上,让她心中悲痛逐渐减缓。
良久,程月棠缓缓走进屋子里,有些失望的看着镜中人,脸上忽的跃起一抹生气。
“芍药,打盆水来。”
想了很久,程月棠最终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在这般消沉下去,那杨季修的深仇大恨谁来替他报?
芍药见主子要洗漱,当真是又惊又喜,急忙小跑着端来了一盆热水。
程月棠认认真真的洗漱了一番后,又坐在梳妆台前好生修正了一下自己的面容,最后抹上些许胭脂,这才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程月棠重新坐在院中阳光灿烂之下,唤来燕无声仔细询问了一番那场大火前后发生的事。
程月棠想到了几个疑点,一,那几匹黑马,到底是谁带入京城的?二,常青山和唐英为什么会出现在北部山林那里。三,杨季修与常青山在山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三点乃是此案的关键,程月棠知道,若想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这三个问题就一定要先解决。
想到这里,程月棠当即来到了程景况的书房。
程景况见女儿终于缓了过来,恢复了心神,高兴得连连道好。
“那黑马的来历我已经查过了,应该是来自乌苏。”
程景况这些天也没闲着,四处奔波打听这几匹马的来历,最后终于在一个经常往来乌苏与宋明的商客嘴里得知,这种马来自乌苏北部。
程月棠闻言皱眉,乌苏若是也掺和了进来,那此事便更复杂了。
杨季修乃是老皇帝的亲弟弟,无疑代表着宋明皇室,而常青山乃是东凉王,直接关系着整个东凉。现在乌苏也与这件事有关,那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可就更难以查明了。
然而程月棠却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背后一定有天大的秘密,所以尽管困难重重,但程月棠仍是孜孜不倦的明察暗访。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查便是三个月,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首先,唐英告诉程月棠,她与常青山之所以会出现在猎场北部山林外面,那是因为那里人少,方便他们说些体己的话。这个原因无可厚非,饶是程月棠也没有可以怀疑的理由。
再者,山林起火的原因已经无法考证,因为这场大火几乎将整片林子烧了个精光,她与燕无声前后几次偷摸了进去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季修和常青山最后在林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无法猜测了。因为大火已经将所有可以烧毁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剩下的除了泥土便是山石,而且还是焦黑一片,根本无法找到任何线索。
这三个月中,老皇帝始终没有召见程月棠,而程月棠也始终没有进宫面见过老皇帝。
在老皇帝心中,杨季修是不是谋反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一旦想谋反,那他就可以谋反,这把火便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
而对于程月棠来说,她心中清楚老皇帝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所以与其进宫去受尽白眼,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追根究底先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