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季修比程月棠早一天回京,知道程月棠回来后,杨季修当即赶到了秦国公府。
程月棠看着杨季修脸上的冷意,便知道此次东境之事给他的失望实在太大,以至于到此时杨季修仍是无法静下心来。
太子乃是杨季修中兴宋明的第一人选,然而这个太子却实在无法担当重任,即便杨季修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导,帮助,乃至训斥。
如此懦夫实在不是中兴宋明材料,杨季修心中苦闷,但也为宋明的未来感到担忧。
“长公主府的消息你知道了吗?”程月棠见他一脸深沉,当即岔开话题问到。
杨季修抬眼看了看程月棠,缓缓点头。
“你怎么看?”
“很难。”
杨季修也看出来了以唐泽兑岁所剩无几的威望去说服老皇帝很难。
程月棠叹道,“如此说来,此事当真只有拖着?”
“乌苏前来和亲的使团下月便到,我想皇兄不会一直将此事拖着。”
杨季修得到消息时乃是三日前,已经是七月中旬。乌苏前来和亲的使团即便行程再慢,至多也不过一个月。
程月棠走到门前看着满地烈阳,声音忽的沉了下来,“若是连唐老爷子都无法说服皇帝,那我们也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杨季修知道程月棠的意思,还是最初的那个法子,重伤杨越遥,转移老皇帝的注意力,同时也警告杨越遥。
但是如此一来,京城形势将更加紧迫。
杨季修还是有些不同意,“你也知是冒险,如此做法只怕只能让皇兄更加怀疑。”
程月棠摊手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吗?”
“为何你一定要护着长公主府?”
“承诺。”
杨季修知道程月棠与唐英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也知道程月棠并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了一个长公主府而满盘皆输到底为了什么。
可是程月棠的回答却让他心中一惊,承诺,仅仅因为一个承诺。
“唐英前往安州时我便答应过她,护长公主府周全,此乃我的承诺。”
程月棠看着杨季修,目光之中只有坚定不移。
杨季修冷笑道,“你既能为了承诺甘愿以身犯险,那可曾想过对我的承诺?”
程月棠与杨季修的关系不言而喻,两人之间的承诺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此时,比起对于杨季修的承诺,程月棠无法忘记的是唐英与自己的姐妹之情,以及当初唐英的救命之恩。
程月棠与杨季修之间的承诺只限于两人之间,然而此事却关系整个宋明。
“我知道,可是若不救下长公主府,我心中难安。”
程月棠无法迈过自己这一关,正如当初站在詹海关上看到成千上万的东凉难民的尸体时,她无法跨越的,始终是她自己。
她毕竟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着情感知道冷暖的人。
杨季修看着程月棠眼中的坚定,却忽的发现在这坚定之中还有一缕难以察觉的脆弱。
杨季修心中震动,脸上冷色缓缓消失,“如果你一定要救,那我陪你。”
两人互相看着,都只觉对方眼中的温情脉脉。
然而就在这时,燕无声忽的冲了进来。
“何事?”
程月棠看着燕无声脸上的慌乱,急忙问到。杨季修也皱着眉头看向他,狭长凤眼中隐隐透出一股担心。
燕无声咽了一口口水,拱手道,“宫中传来消息,唐老爷子在老皇帝面前自刎了。”
“什么?!”
程月棠与杨季修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唐老爷子竟然会在老皇帝面前自尽,那可是能与程景况相提并论的宋明大将啊!
“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可有打听清楚!”
程月棠震惊之后急忙问到。
燕无声闻言只是摇头,“尚不清楚具体情况,消息也是刚刚传来的,想来此事发生不久。”
“进宫!”
杨季修听罢,当即拉着程月棠往宫里奔去。
唐泽兑乃是宋明朝中唯一一个可以与程景况相提并论的大将军,他这一死,只怕整个宋明都将震动。
在前去皇宫的路上,程月棠与杨季修看到了各路大臣纷纷往皇宫赶去,想必也是听到了消息。
然而到了皇宫后,唐老爷子的尸体早已被内侍监收拾妥当,老皇帝更是托辞不见,谁人都不见,就如当初太子被禁足东宫一般。
一时间,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京城之中更是一片哗然,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任何人都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矩赶来之后趴在唐老爷子的灵柩上痛哭流涕,长公主站在一旁虽然没有出声,但却已经泪流满面。
杨季修和程月棠帮衬将唐老爷子的尸体抬回了长公主府,所有文武大臣都看着他们离去,却没有一人出言。
程月棠看着嚎啕大哭的唐矩,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又无法开口。而杨季修更是早已怒气冲冲的离开了长公主府,程月棠知道,他是去安排如何对付杨越遥去了。
长公主府所有人都换上了白衣白带,一时间,本就愁云惨淡的长公主府瞬间雷雨淋漓。
程月棠陪着长公主跪守在唐老爷子的灵柩前,长公主没有说话,程月棠也选择了沉默。
其实两人心中都清楚,唐老爷子之所以自刎,为的就是逼迫老皇帝收回圣旨,为的就是让长公主府安然无恙!
他用死告诉老皇帝,唐氏一族问心无愧!
他用死来告诉千千万万的宋明之人,他们唐氏一族是忠君爱民看,并非欺上瞒下的奸佞!
唐矩悲痛至极,以至于到最后竟不能说出一句囫囵话。
可是驸马爷看到此情此景居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上了一柱香便离去了!
他居然走了!就这么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了!
程月棠实在难忍,正要起身,却被长公主拉住了。
“随他去吧。”
长公主看着程月棠,目光之中满是说不尽的痛楚。
程月棠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但是看到此情此景,饶是她也跟着哭了出来。
何等凉薄之人!何等孽畜之人!便是整个宋明只怕也无法再找出第二个!
“霄阳!你不能哭!”
长公主看着程月棠的眼睛,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然而程月棠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泪水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哗哗的往下流了下来。
“霄阳……你不能哭……”
长公主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程月棠身上,因为只有她才能保护唐英与唐矩,而她也正是一直都在如此做。
程月棠承诺过唐英,一定会护长公主府周全,然而今时今日,唐老爷子却用生命护住了长公主府。
程月棠心中除了悲痛,更多的是自责。
她该早一点出手对付杨越遥的!她本可以早些出手的!
然而她却没有,她却害怕了。
前来吊唁的人不可谓不多,即便此时长公主府仍在封禁之中,但是朝中上下前来祭奠吊唁送行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程月棠在长公主府一直忙到深夜才缓缓离开。
而走在路上,程月棠忽的发现这世界其实并不是自己所预想的那般。其实还是有着许多大义之士。正如唐老爷子,杀身成仁。
在这种壮举之前,程月棠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往使的那些手段有多么卑微和渺小,竟在此时显得那么的不值一提。
程月棠开始恍惚,开始胡思乱想,以至于到了走过了府门却仍是懵然不知。
杨季修跟在她身后很久,一直没有出言。
他知道,唐老爷子的死无疑是给了她当头一棒,这一棒直接让程月棠醍醐灌顶。
唐老爷子用死证明了长公主府的清白,也用死化解了长公主府与老皇帝之间的猜疑。
然而杨季修十分清楚的是,唐老爷子所能化解的乃是老皇帝的猜疑,至于长公主府之人,他们心中不会有猜疑,他们心中有的只是悲愤莫名。
唐老爷子正是想用自己的死去告诉唐氏中人,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什么是固有一死而要重于泰山!
唐老爷子也希望自己的死能激励千千万万的宋明之人,激励他们保家卫国,激励他们除奸卫道!
杨季修在回去布置怎么对付杨越遥的时候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停手了,他并没有去。
可是眼前的背影,程月棠那消瘦单薄的背影却在杨季修的脑中交织成萦。
程月棠是如何回到秦国公府的,她已然不记得。只是当她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是杨季修关切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
程月棠缓缓坐了起来,略带歉意的问到。
杨季修对着程月棠微微笑道,“来得早而已。”
程月棠不疑有他,起身穿好衣衫后便立即叫来芍药。
“你先去长公主府帮帮忙,我随后就到。”
程月棠知道这几日长公主府肯定会十分忙碌,然而越是在此时候,程月棠越是不能松懈。
待芍药出门后,杨季修才道,“事已至此,你也毋须想太多,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闻言,程月棠并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简单漱洗了一下。
这时,程景况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一脸憔悴的程月棠,当即拉着她的手道,“囡囡,为父代你去吧。”
然而程月棠闻言却只是摇头,“父亲,我没事的。”
杨季修与程景况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