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有凉风吹过,夹杂着几十里外詹海关外那腐臭的气息。
程月棠倒在杨季修的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便似将前世尚未流尽的眼泪全部哭了出来,可是原本容姿焕发的秀脸之上,此时只剩下苍白和憔悴,便如那如雪梨花被飞霜所压。
杨季修将程月棠扶着,双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肩膀,“你要记住,世间本就无情,你所作所为何错之有?天下哪里没有战争?战争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和平?”
话到最后,杨季修的情绪也有些波动,他实在不忍看到程月棠如此自责痛哭,仿似心中有千万根银针在穿刺一般。
他想让程月棠明白,然而程月棠本就明白,可是她无法轻易迈过自己这一关。
那是无数条活生生的人命,间接死在程月棠的手里。此时此刻的程月棠觉得自己便如一个修罗一般,只弹指间便将这许多人命置于死地。
“他们不会白死,他们的死将会成为世间和平的基石。我们只有用他们的死去铸就和平,才能对得起他们!你知道?!”杨季修出生皇室,自有在乌苏平乱之时才见识过战争,而那是死去的人虽然惨烈,但也不至于如这般凄凉。
那时候杨季修的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战争是和平的手段,和平是战争的结果。
而此时,杨季修再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但是心里的信念却仍没有动摇。因为他知道,唯有战争,才能换来和平。
当程月棠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在梦中,程月棠只觉来到一片火域,那是一片无边烈火交织而成的世界。可是正当感觉自己快要被融化的时候,却又忽的感到了一阵寒冷,眼前的世界再度变幻,转而出现一片冰天雪地,呼吸也变得僵硬。
之后,程月棠不断的在冰与火之间穿梭,整个人一伙儿被火烤,一会儿被冰冻,直让她晕天转地。
可是当她醒来之时,外面的夕阳将一丝余温未尽的残阳投射在了她的脸上,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温度。
杨季修推门进来,看见程月棠已经醒了,急忙让客栈小二打来热水,他自己亲自伺候着程月棠洗漱。
“我没事。”程月棠有些歉然的看着杨季修,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杨季修笑着道,“我知道你没事。”
待程月棠吃完一些茶点,杨季修这才缓缓道,“杨季修已在霸州设立了难民营,东凉过来的绝大多数难民都进去了。”
“粮食从何而来?”程月棠知道,要救济和养活这么多的难民,杨越遥纵使再有钱也不一定能在霸州买来这么多的粮食。
杨季修闻言,淡淡道,“他从各地以筹集军粮的名义大肆购买粮食,所出价格乃是市价的一倍。”
程月棠听罢正要点头,却不料忽的想到了一些东西,当即露出错愕的目光。
杨季修看着程月棠的表情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程月棠见状,心中不由得骇然。
杨越遥以筹集军粮的名义购买粮食确然没有什么不妥,合情合理,因为救济难民乃是正义之举,纵然老皇帝得知也不会责怪与他。
然而杨越遥所出价格,乃是市价的一倍!
那会怎么样?
因为土地改革新政的实施,各地粮食产量均有上涨,但那也是基于从军营中返乡务农之人多起来后的结果。
粮食产量上涨,吃饭的人也多了起来,其实各地所剩余粮并不多。老百姓见杨越遥如此高价收购粮食,定然会将本就所剩无几的粮食尽数卖出,以换取银两。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银钱再是重要,可是能吃吗?当一个地方没有了粮食,要银两何用?
一旦杨越遥借着救济难民的名义将各地粮食囤积起来,那是乌苏与南蛮再进攻宋明,宋明的军士哪里还有军粮?
表面上杨越遥是在做好事,但是其实却是在釜底抽薪,想将从根本上拖垮宋明的军士。
这一点常人无法想到,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杨越遥与乌苏,与南蛮的关系。然而程月棠与杨季修在金州之时便已然发现了其中关系,杨越遥此举无疑是祸国殃民!
“他的黄金来路弄清楚了吗?”
“乃是从北境断空山运来的,具体来路尚未查清。”
杨季修亲自着手调查一番后发现,杨越遥的黄金来路很是奇怪,居然来自北境。而北境一直穷困无比,每年都要依靠朝廷下发的救济款维持,哪里怎么会有如此大批的黄金?
程月棠沉思片刻道,“那难民营如今的情况怎么样?”
“杨越遥似乎已经开始着手武装,正在从各地购买粮食和武器,连马匹都买了上百匹。难民营守卫极其森严,一般影卫根本无法进去。”
杨季修曾亲自去过那里,自然最是了解其中的情况。然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杨越遥有着充足的资金,而且名义上义正严词,程月棠与杨季修根本没有机会破坏他的计划。
这时,程月棠忽的秀眉一挑,“他都从哪里的购买的兵器?”
“你是想去劫夺?”杨季修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程月棠点头道,“既然他能想到釜底抽薪的诡计,那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季修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我兵分两路,我去劫夺兵器,你去劫夺粮草。”
程月棠拍手笑道,“如此甚好!”
当晚,杨季修便与程月棠一起行动,两人在城门口分道,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各自去路上埋伏去了。
粮食,兵器,乃是杨越遥收编这些难民后最为重要的保障,没有了两样,难民即便留在宋明,想必也不会听杨越遥号令。
夜,当月光轻轻洒在满目苍夷的大地,一队马车渐渐从戆州附近的山谷中驶出,而后朝着霸州驶去。
宁王府的影卫还算有些意识,知道白日里明目张胆的押送如此之多的粮草难免会引起注意,当即将行动时间改到了夜晚。
前方共三十个影卫领头,每一辆马车四周跟着四个影卫,总计二十三辆马车。而在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影卫垫后,此时正聚精会神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走在最前面的两人乃是影卫领头,一人叫张天鹿,一人叫卢飞鸿。两人此时正在彼此谈笑,似对此趟押送粮食的任务并未感到重要。
“张兄此次回到霸州,可有什么好去处?”张天鹿本就是霸州人,此次跟随杨越遥回到霸州无异于回乡。卢飞鸿与他共事多年,一直在游旭的手下听命,但是游旭前阵子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所以这两人便成了影卫头领。
张天鹿闻言,嘿然一笑,脸上横肉挤弄,“霸州城内有个蝶花楼,那儿的姑娘比起京城都不遑多让,飞鸿老弟可有兴趣一试?”
“当真?”
“我张天鹿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拉……”
张天鹿口中那个“倒”字尚未说完,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当即附身贴着马背,而后翻身落地大喝道,“有刺客!”
只是他的话音未落,道路两旁的山坡上便射来无数火箭,霎时间二十多辆马车尽皆着火,马儿吃痛一阵乱跑,长眠乱作了一团。
“杀马!”
卢飞鸿扬声大喝,与张天鹿一道往一旁的山坡上冲去。
但两人刚刚冲到一半,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了下来。
张天鹿只觉这群黑衣人身手极为敏捷,自己与卢飞鸿两人对敌竟然奈何不了其中任何一人。
这时,下面影卫已将拉车的马儿尽数杀死,正往另一边的上坡上冲去。
张天鹿见状厚道,“一个也不留!他妈的,敢劫你爷爷的粮车!”
然而就在这时,山坡上忽的响起震震巨石滚动的轰隆声,转眼便到了张天鹿的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张天鹿想都没想,直接一脚蹬在了卢飞鸿的身上,借着这点力猛然跃起,而后朝山坡的另一边落去。
卢飞鸿被张天鹿一脚踹翻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忽的一黑,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边山坡上的影卫突的失去了领头的指挥,当即各自未战,想要阻止黑衣人靠近马车。然而黑衣人中忽的窜出一人,轻功极高,转眼间便到了马车旁。
影卫急忙回援,当多数被追赶而至的黑衣人乱刀结果。只剩几个影卫冲到了那人身边,正要出手,却忽的齐刷刷的倒在了地上。
这时,张天鹿从山坡后跃了出来,对着那人急冲而来,长刀所向只觉一片轰鸣。
然而那人却并不躲闪,仍是拿着火把往马车上扔。
张天鹿见状猛喝,脚下步伐更快,想要在火把点燃马车之前阻止那人。
“咻!”
一支长箭插进了张天鹿的胸膛,张天鹿手中的长刀距离那人不过寸许。
“你的箭术退步了。”
“已有两年未动弓箭,让主上见笑了。”
燕无声出现在了那人身旁,那人缓缓摘下面罩,却是程月棠。
燕无声看了看两边山坡,见大势已定,当即问到,“这些粮食怎么办?”
“就近以市价的一半卖给百姓。”
说完之后,程月棠将手中的火把扔得老远,这才好整以暇的朝两边的山坡看去。
杨越遥死也想不到自己花重金买来的粮食居然会被程月棠如此轻而易举的劫夺而去,还被她以如此廉价的价格再卖给了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