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散去,程月棠这才缓缓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囡囡。”
程景况哪里会看不见程月棠脸上那淡淡的愁容?只是刚才人多,程景况并未点破罢了。此时见程月棠神色有些委顿,不由跟了上来。
“爹。”程月棠转身看见了父亲脸上的忧虑。
“囡囡,可是有什么心事?”程景况的心思都在自己的这一双儿女身上,自然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关心。
程月棠闻言,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愧色,只是转瞬即逝,转而换上了一抹欣然,“爹,我没事,就是最近有些疲累罢了。”
程景况哪里会相信她,听罢当即叹道,“唉,你别以为为父看不出来,你是在为这次的三国大战担心吧。”
“天子震怒,庶民蒙难,战火易起,心火难消。”程月棠只是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程景况感慨,一时间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叹息还是在抱怨。
程月棠自前世怀恨而死,今生重来,便对一切杀戮感到厌恶。可是在面对有些人的时候,程月棠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肠,因为程月棠若不让她死,那么死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程月棠自己。
饶是如此,程月棠每每怀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态去面对世事之时,总会被有些人钻了空子。以此来欺骗和蒙蔽她,这是程月棠万万无法忍受的。
但是而今,个人恩怨在国家与国家的利益争夺间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乌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东凉,可想而知在这过程中东凉有多少百姓充当了垫脚石?可想而知有多少百姓在此次战争中含冤而死?
倘若乌苏,南蛮,宋明当真发生三国混战,那在此过程中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将面临死亡?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还不想死的时候却不得不死。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程月棠没有见到东凉那血流成河的景象,但是她可以想像,而今她不敢想像,因为她感到这种场景的恐惧。
“自古以来王侯将相为名为利,多的是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人间地狱便是极乐天堂。当年为父也是抱着一腔热血,然而南征北战如此多年,剩下的,不过是将要腐朽的心,呵呵……”
程景况也忽的变得意萧志索,言语间满是伤感而惭愧。
程月棠闻言,抬眼看向父亲,心中充满了自责,当即道,“对不起爹,囡囡……囡囡只是不忍心……”
程月棠那句“天子震怒,庶民蒙难,战火易起,心火难消”原本只是感慨,她没想过会勾起父亲的前尘往事,也没想过父亲会为此感到伤感。她只是无心之举,无心之言。
程景况苦笑着看向程月棠,“其实你说得很对,心火才是世间最可怕的敌人。”
说着,程景况深吸一口气对程月棠道,“为父没事,倒是你,别总为了这些烦心,是时候考虑考虑你自己啦。杨季修为人虽然有些冷淡,但好歹忠正,咱们与齐王府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要不,为父垮下这张脸给你去说道说道?”
程月棠与杨季修这一年多来几乎形影不离,可谓亲密无间。程景况看在眼里自然是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是程月棠既没有开口说这件事,那他也是不好过问。
如今程夜朗腿伤已然痊愈,程月棠这下总算可以安心,程景况当然要为程月棠的终身大事开始谋划了。
京城中的名门世家众多,然而程月棠所能看得上的,却只有一个杨季修。可是此时便提及此事,程月棠心中却还是有些抵触,却不知为何。
闻言,程月棠偏头过去嗔道,“爹,您又取笑囡囡。”
“这怎么会是取笑呢?你今年也都十六了,当年我与你娘亲可是十五岁就成亲了。是时候啦,你要再不成亲,难不成当真要当一辈子大姑娘啊。”程景况的最终心愿之时希望程月棠与程夜朗能活得开心,活得高兴。其他一切都可以往后挪,这秦国公府日后会怎么样,那也要在这个基础之上去考虑。所以程景况并不希望他的这一双儿女与他一样,伴随着这满城风云搅动。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程月棠不是伴随着满城风云搅动,而是她就是这个搅动风云的人。
前世大仇尚未得报,今生恩怨尚未了清,程月棠无法就此嫁到齐王府去当一个贤妻良母。此时程月棠最想要的是,是看着杨越遥出完手里的所有牌。
“爹!不与你说了,囡囡回房去了。”
程月棠知道父亲一旦提及这个话题定要说上个三天三夜才会罢休,当即转身便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可是走到院中,看着天上的圆月,有暖风吹过,将着还带着一丝凉意的夜彻底温暖。而在这温暖之中,院子里的鸣虫忽的停了下来,远处只有夜莺了的啼鸣。
程月棠驻足在院中,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今次阻止众臣请求老皇帝出兵,一是担心战火一起,天下又将生灵涂炭,二是担心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乌苏在宋明的奸细将宋明大军的形成透露给乌苏,那倒是宋明便危矣。
除开这两点,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东凉被灭,大批难民即将涌入宋明。前世之中,杨越遥便是借着这一大批的难民建立起了自己的亲卫队,从而将皇城占领。
程月棠知道,杨越遥阻止老皇帝出兵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收编这一批难民,虽然他们都是百姓,可是只要精心训练一番,那也是一支很可观的武装。
而程月棠阻止老皇帝出兵的最大原因,也就是要让杨越遥去收编这批难免,而自己将其破坏,打乱杨越遥的部署,所谓将计就计。
虽然此时程月棠并不知道杨越遥拿什么去收编这批难民,可是前世之中杨越遥确确实实是这样做的。这一点,程月棠心中极为清楚,杨越遥必然会想法设法的将这批难免收为己用,以此来颠覆老皇帝在京城的皇权。
果然,第二日,詹海关传来消息,东凉大批难民涌入宋明境内,关口处已经人满为患。
朝堂之上,老皇帝当即下旨大开关口放难民入境。众臣都是一阵不解,只听老皇帝叹道,“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安稳。既然乌苏不让这些百姓活得安稳,那便让我宋明来让他们继续活下去吧。”
年事已高的老皇帝,年轻时的杀戮之心已然渐渐消退,此时更多的是怜悯和同情。
只是如此却顺了杨越遥的意,得闻了父皇御旨之后,杨越遥当即安排人手通知詹海关的属下开始行动。
“主上,就在刚刚杨越遥手下的影卫领头已然东上。”
燕无声这些时日一直在注意京城内的情况,一来,是想打探一下尤芷华的行踪,二来也是有着监视杨越遥的目的。
程月棠闻言,脸上绽放一朵灿烂的春花,可是那一双眸子中却是带着淡淡的冷意,“好,派人跟上去,他一有动作就立即来报。”
“你是想借杨越遥之手,将这批难民收为己用?”杨季修今日来得挺早,得知这个老皇帝将大开关口放难民入境后,杨季修立刻赶来与程月棠商议对策,却不料程月棠已然有了对策。
闻言,程月棠脸上灿烂的笑容渐渐收敛,转而换上了一副冷冷的表情,“既然杨越遥觉得上次栽的跟头还不够大,那这次就让他再栽一次。”
“詹海关的余非常将军那是秦国公府的亲信,你若将这批难民收为己用,当先给余将军说明,不然到时他不明情况,我们行动便很难展开。”杨季修在京城之中行事或许还能得心应手,然而一旦出了京城,很多时候他还不如程月棠。
毕竟程景况在宋明军中的威望便是老皇帝也不及,而且他现在又担任着兵部尚书,宋明军马都在他的手中。程月棠身为程景况的嫡女,在宋明军中自然也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程月棠见杨季修的话里带着一丝苦闷,当即笑着道,“余非常将军镇守詹海关多年,向来忠心耿耿。我已经修书一封,让燕无声带了去。”
杨季修点头道,“如此甚好,詹海关不同于金州,那里许多事我们都不清楚,此番前去定然要完全准备。”
杨季修在金州部署不是一日两日,所以去年南下金州之时,他与程月棠才会有惊无险。然而此次东去詹海关,一切都是未知。仅一个余非常实在难以让杨季修放心。
而杨季修最放心不下,不是别人,正是程月棠。去年南下金州,程月棠为了自己在翠微谷中几次遇险,杨季修打定了注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让程月棠遇险,故此此番东去,杨季修也是要好生的谋划一番。
程月棠看着杨季修脸上的淡然之色,心中不由暗自笑了起来。
别看杨季修此时脸上表现得很是淡然,可是心里肯定已然闪过了一万个念头,想着如何保护自己。
程月棠想着,心中甚为甜蜜,当即对着杨季修道,“你便放心吧,我那风袖之功难道是摆设么?”
杨季修闻言一怔,挑眉看着程月棠道,“几日不见,难不成程大小姐已并非吴下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