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阵冷风吹过,程月棠忽的看清了黑夜中的白雪,那是如可感情绪一般骨感的萧索,正沿着脉搏跳动。
清冷院中,程月棠突的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谐,仿若突兀出现,于这满园白雪格格不入。
杨季修从房顶之上跃下,看着一脸苍白的程月棠,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四手相握,杨季修只觉程月棠的手冰冷吓人,一点温度也无。
而在程月棠的眸子里,杨季修分明看到了一丝疲倦,似对万事万物的疲倦,那一股如潮水般的睡意正缓缓涌出程月棠的眼眶。
“没事。”
程月棠从不想多说废话,然而世事却让她不得不选择委婉,因为她明白,自己已不再是一个人,自己关系着许许多多的人。倘若自己倒下,或者放弃,只怕紧随其后的还有更多的人。
杨季修扶着程月棠进了房间,又让芍药去端来了两盆火炉,而后这才坐在程月棠面前,替她暖着双手。
房间之中一时安静,只闻火炉里火炭燃烧的声音。
窗外是呼啸的北风,还有纷扬的白雪。月亮似乎也被冷得紧了,所在层层黑云之中不肯露面,倒是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仍在是不是啼叫。
程月棠与杨季修枯坐良久,杨季修始终没有再问,只是看着程月棠茫然眼神皱眉。
“你回去吧,我没事。”程月棠不忍杨季修深夜相陪,如此寒冷天气,早一些入眠对身体也会好些。
不料杨季修闻言只是摇头,“我只想多陪陪你。”
杨季修知道程月棠心中定然有事,然她既然没有对自己说起,那必然是不希望自己知道,故此杨季修也不深究,也不追问,只想待在这里,静静的看着程月棠。
程月棠闻言,脸上缓缓浮现一抹微笑,恰如春风拂面,好似山花烂漫,“你如果能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杨季修看着程月棠那笑容绽放的脸颊,心里忽的满是欣喜和满足,只觉程月棠这一笑之下,他的整个世界都跟着明亮起来。然而杨季修却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程月棠,嘴角微微上翘。
承诺,于杨季修来说,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对程月棠的承诺。永远太远,远到无法想像,在杨季修尚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他无法作出承诺,承诺永远。
程月棠知道杨季修心中所想,见状只是淡淡笑道,“我知道世事难料,也知道身不由己,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程月棠没有任何危险,危险离她还很远。只是她忽的感到了一丝不谐,她与这个世界的不谐。
重生之后,程月棠明显能感觉到世事变化快了不少,快到有时候她都觉得可怖。今世俗尘已然在前世上演,可是程月棠温故并未知新,反而涌现一丝伤感,不知是对于人事的伤感,还是对于物事的伤感。
然而在这些伤感背后,程月棠便忽的发现了一丝不谐,她与这个世界是那么的不容,是那么的相互排挤。
只在今日的东宫,程月棠见识过了杨越遥的阴毒,见识过了老皇帝的猜忌,见识过了一众大臣的明哲保身。而太子与太子妃,三条鲜活人命,在那时看来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若不是自己,只怕这三人早已踏上黄泉。
而这些,在前世之中,是她连想都不曾想过的。
虽说世事变迁,然世事总有范畴,程月棠只觉一瞬间,世事已然超出了自己的可以预料的范畴,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可是细想之下,能有什么让她措不及防呢?杨越遥?太子?杨季修?似乎都没有,程月棠感觉到了疲累,不愿再去思考,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让明早的阳光去唤醒她。
“转眼沧海,又是一年。你府中的年货可都备齐了?”
程月棠忽的打起精神来,一板正经的问到。
杨季修闻言一笑,缓缓摇头,而后道,“齐王府多少人你还不清楚吗?该置办的东西冬月低便置办好了。”
杨季修正说话间,程月棠忽的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边,伸手拉开一个柜子,从中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杨季修见程月棠拿着盒子很是爱惜的样子,当即问到。
程月棠伸手拭了拭盒子,而后缓缓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本小册子,扉页上写着“幻梦诗集”四个小小楷字。
程月棠拿着诗集递给了杨季修,脸颊之上浮现一抹红晕,“送给你。”
杨季修伸手接过,不解问到,“你写的?”
见到程月棠点头,杨季修当即将诗集放回了盒子中,而后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如此珍品,只怕当世难求,我可得好生保管才是。”
“只是闲来之事随手所写,无甚了得,你看看即可。”
两人相视一笑,尽将刚才的种种烦恼抛诸脑后。
杨季修看着程月棠那吹弹可破的嫩颊,伸手拉过程月棠的玉手,轻声道,“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我只希望在你以后的人生里有我,无论多远多久,我都希望存在,留下痕迹。”
至少存在过,对于一般恋人而言,最好的慰藉只怕便是这五个字。
然而对于杨季修与程月棠而言,存在并不足够,存在无法代表留有痕迹,杨季修希望在程月棠的人生里留下痕迹,哪怕只是一丝一缕也罢。
“你已经留下了足印,怎么?还想留下点什么?”程月棠俏皮的看着杨季修,双眸之中满是逗趣和快乐。
杨季修闻言笑道,“如此足矣,能得程大小姐垂青,杨某已是感激不尽,如何再敢得寸进尺?”
程月棠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不敢?哼,我可不信。”
对于杨季修来说,只是如此陪伴着程月棠,他当然无法接受。可是此时提亲,只怕京城再起风浪,不是他谨小慎微,而是当世之局,不是他一个人便能左右的。
闻言,杨季修看着程月棠正色道,“不久将来,总会花开。”
当夜风再度吹袭,屋子里再无冷意,反而萦绕着浓浓温暖,在这北风呼啸的夜晚之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第二日,当程月棠醒来之时,杨季修早已离去,然而她却感觉到了床沿上的一丝余温。
芍药端来热水简单的洗漱之后,程月棠看着镜子里的嫣然笑脸不由心中一动。
只是让程月棠有些意外的是,唐英一大早就来到了秦国公府。
“你怎么来了?外面不冷么?快进来。”
程月棠急急让唐英进了屋子,伸手替她脱下满是白雪的披风。
“娘亲说今晚在府上设宴,让我来邀请你。”唐英刚一坐下,立刻将火炉搬了过来。
“怎么?又设宴?可是有什么事么?”程月棠放好唐英的披风后不解问到。
唐英闻言笑道,“哪有什么事啊,你上次给娘亲诊脉治病,治愈了娘亲的寒疾,长公主府上下当然要好生感谢你一番呀!”
程月棠知道长公主早晚都会设宴宴请自己,但没想到长公主竟在如此时候设宴。
此时的京城,东宫封禁,太子涉嫌贪贿,整个朝廷都议论纷纷,生怕与太子扯上一丝半毫的关系而被株连。程月棠在东宫公然为太子说项,老皇帝虽是没有动怒,但明眼人都知道,倘若程月棠拿不出什么能直接证明太子被诬陷的证据,那等着程月棠的必定是株连之罪。
而长公主在如此微秒的时候宴请程月棠,其中深意当真耐人寻味。
“那也不用如此着急吧?”程月棠试探着问到。
谁知唐英闻言怔道,“这还着急?再等下去就是年节了,到时候都忙着祭祖走亲戚,哪里还有空时间啊。”
长公主虽然出宫多年,有了自己府邸,有了自己的一家人。但是年终祭祖却仍是必不可少,而且皇亲众多,年节一到势必要四处奔走。唐英这么一说,倒也的确如此。
可是程月棠还是有些疑惑,然而她知道唐英顶多也就是个前来传信的,长公主若是想在这时候交代自己什么,定会亲口告知,不会假唐英之口。
想到这里,程月棠立刻应了下来。
唐英见程月棠应邀,当即拍手道,“好耶!好耶!自从上次你来长公主府赴宴以后,到今日,差不多整整一年了!”
程月棠见唐英如此高兴,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好啦,好啦,今晚的一定准时到。”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唐英这才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芍药见唐英离开,当即在程月棠身后道,“小姐,燕无声已来了多时。”
程月棠闻言急忙朝后院走去,燕无声看到程月棠急忙恭声道,“主上。”
“怎么样?”
“已然办妥,无人发觉。”
燕无声奉命前去处理西境来人,今日终于完成,特来向程月棠汇报。
程月棠闻言,冷冷笑道,“你的速度实在太快,只怕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东宫之中的防卫似乎是太子刻意撤下的,再加上有齐王殿下相助,办起来自然容易很多。”
燕无声看着程月棠道。
闻言,程月棠道,“宁王府呢?”
“宁王府倒是棘手很多,不过比起齐王的影卫,杨越遥手里的那些饭桶根本不值一提。”
“切莫大意,杨越遥可不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程月棠转身看向院中的雪梅,说话间带着一股清寒,那幽深的语气似乎是从万丈深渊之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