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饺子,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团圆宴一样,一家人欢声笑语地围坐在一起。
结束之后,三个孩子各自回房,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君墨影坐在榻上,梦言满足地仰着脑袋躺在他腿上,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君墨影,我好饱啊……”
男人的眼神是纵容的,口气却有些冷硬:“起来。”
“干嘛凶人家呀?”
梦言龇了龇牙,现在根本不怕他,半点也不怕。换句话说,只有在她想听话的时候才会听话,在她想任性闹脾气的时候,君墨影完全拿她没办法。
“不起来,不想起来!我饱的动不了了!”她哼了一声,任性地道。
君墨影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威胁道:“是不是要朕抱着才肯起来?”
“不要!”梦言干脆胡搅蛮拆地在他身上打滚,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不起来就是不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不肯让我躺一会儿?”
男人愈发无奈,脸色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好转半分,“吃饱了就这样躺着,胃能舒服?”
梦言讪讪一笑,“那你给我揉揉?揉揉好不好?”
见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眸,眼波中隐隐流转着几分危险的光芒,她连忙装可怜晃了晃他的手臂,“揉揉就不难受了!你就让我一次,我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君墨影沉默了半响,大抵是觉得她这小模样实在太可怜,心里软了几分,才勉强拧着眉毛点了点头,硬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好好!”梦言连连点头,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满脸的明媚。
于是她就这么舒服地在男人腿上躺了许久,任由男人的手掌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揉了好一会儿,舒服地险些就睡着了。
她的脸是朝向里边儿的,对着他这个方向,一只手始终攥着他的袖子,很依赖的样子。
这一日,温情脉脉,却也似乎只是平常的一个日子,与平时没有丝毫分别。
至少君墨影是这样认为的。
他从没有想过,她这样做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毕竟,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找点小玩意儿出来做,有时候烤个蛋糕,有时候做个她自认为比较拿手的小菜,虽然比不上御厨做的,可即便是遥遥也从未嫌弃过半句,也个个都夸说好吃。
所以这一天除了是这么多个平凡日子中的一日之外,他从未作过他想。
可是当他第二天上完早朝回到龙吟宫的时候,却蓦地发现本该在宫里等他回去的小东西不见了踪影,哪儿哪儿都找不到。
起初君墨影只是诧异,正想问问底下宫人有没有看到她的,拾步离开寝殿的时候,视线却蓦地瞥见了案上出现了一份原本没有的东西。
一幅画——上面的人是他和她,牵着手并肩而坐,温情脉脉,煞是好看。
看样子,这画完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君墨影眸光凝了凝,画的底下还夹着一张字条。
梦言走在那座久违的院子里,视线在各种熟悉的假山繁华、绿树青草之间徘徊,她的唇角挑着一丝散漫的轻笑,眉目如画,人美如花。
云洛看着她笑容淡淡的模样,想必多年前那个浑身带着明媚气息的小女孩,现在的她更多了几分温淡沉静的气息,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妩媚与深邃,似乎比那个时候更加吸引人。
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男人狭长的梦眸下落着一层淡淡的阴影,问道:“喜欢吗?”
梦言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所看的东西,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良久,就在男人以为她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时,她才淡淡地道:“还不都是一个样子,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确实好像都是一个样子,没有变过。
自从她离开以后,他偏执地以为这样相似的景物就能留住过去他们之间的回忆,所以哪怕只是这样徒劳无功的努力,他曾经再是不屑,后来也做了。
可是这些东西,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好像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了——哪怕那是她曾经悉心照料过的一草一木,是她说过最喜欢的一草一木。
“东西可以给我了吗?”
梦言再次出声,淡淡的嗓音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
云洛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浓墨重彩似乎比方才更加厚重了几分,玄黑的如同一团抹不开的墨,低沉着嗓音哑声道:“你人都已经在这儿了,急什么?”
梦言凉凉地勾了勾唇,“别忘了我现在在这儿的条件。”
条件。
“我很清楚。”男人垂着眼帘,玄黑的眸子里早已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莫名地就笑了一声,“你不用一次次地提醒我。”
如果没有那个条件,如今的她必然是不肯跟他回来的,就算他想强迫,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在她看来,那半封信似乎根本不代表什么。
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好像半点也不在乎。
“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梦言说完,径直朝着那间云洛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屋子走了进去,背对着他,她微微敛了眸色,神色不再像方才那帮冷冷的淬着寒冰似的,而是带着几分迷茫与怔忪。
此情此情,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曾经她不顾一切地去求,他却吝啬一个笑脸。
如今她费尽心思逃离,他却死死抓着不肯放手。
梦言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来这里,她只要做好原本自己想做的就够了。
至于其他,已经不在她所要和所能管的范围之内。
在屋子里待了没多久,该来的不速之客就来了。
看着门口逆光站立的女子,梦言微微眯了眯眼,云千素的身上此刻落着屋外浓烈的光影,让她有些看不清晰,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轮廓。
“你不是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云千素站在门口,即便是满声的阳光也照亮不了她此刻如坠地狱的阴暗,身影笔直地停在那里,她没有靠近,只是冷冷地质问了一句。
梦言淡淡地收回视线,唇角徐徐勾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却莫名让人打了个寒噤,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偏又寒森森的诡异。
“可就算是我毁诺回来了,你又能耐我何?”
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落在云千素眼里,就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你都已经背叛了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回来?”云千素的神色蓦地就变了,嗓音尖锐地吼了一声,“你已经嫁给了别的男人,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有脸回来?!”
“为什么没脸?”
梦言耸了耸肩,冷冷的气息中又夹杂着几分慵懒散漫,就好像面前这个人无论是是没反应,都不被她放在眼里似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曾经你要我为你做事跟我谈条件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已经嫁人了,怎么不想着我是三个孩子的娘?”
凉凉地笑了一声,她漂亮的眉目间溢满了浓浓的讽刺,越是清冷疏淡,就越是让人觉得钢针锥心般的疼痛与难堪,“他喜欢我,他要我回来,这不就是我的资本?”
“你……”
“反倒是你,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资本住在这里的?”梦言低低地笑了几声。
“虽然这曾经是你家没错,不过,我怎么记得现在这儿已经改为将军府了?云洛的家,主上的家,早就已经不属于你,也不再是那个为你留有一席之地的地方。你爱他,这件事情人尽皆知,可是他不爱你,你也应该很清楚。我要是你啊,早就没脸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说完,她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明媚夺目,晃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梦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我欺人太甚吗?”梦言收了笑容,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我安安静静地在宫里不招谁不惹谁,是你们非要来招惹我,是你们一个两个不肯放过我!”
她的面色陡然转冷,如同腊月飞霜一般被浓浓的寒彻冷意弥散,“如今莫少渊死了,我姨母也死了,你以为你可以逍遥自在继续去追求你的爱情吗?”
如果事到如今,云千素还这么想,那只能说她真的天真的可爱。
“你……你想怎么样?”云千素闻言陡然瞪大了眼,哪里还有过往的半点冷静自持,那份气度早已在无形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梦言,我警告你,你别乱来!”
“我想怎么样?”
梦言嗤然一笑,眼中迸发着浓烈刻骨的恨意,“很简单,我要你这辈子、下辈子、甚至是下下辈子,都再没有追求爱情的勇气,我要你以命抵命、死在你最心爱的男人手里!”
“不,这不可能!”
尖锐的一声叫喊之后,云千素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答应过我爹,永远照顾我,这辈子都照顾我,他绝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既然如此,你紧张什么?”
“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痴心妄想!”
梦言背过身,漠然一笑:“等着瞧好了,看看究竟是我痴心妄想,还是你命绝于此!”
云千素离开以后,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梦言的胡言乱语,主上绝对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可是心里就是止不住那阵提心吊胆的感觉涌上来。
在云洛的门外徘徊了好半响,直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屋内传来,她才回过神来。
“这么久不进来,是要我出去请你?”
走到男人的屋子里,云千素以为她有十足的勇气可以把心中所思所虑全都问出来,可是当她站在男人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
吞了好几次口水,她才艰难地出声道:“我看到梦言了。”
那间屋子,原来真的是为梦言准备的……
她以为梦言绝对不会来的,因为梦言曾经说过,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都在宫里,她绝对不会离开的!所以自己曾经一度都很放心,哪怕是在看到主上如此反常的举动之后……
可是云千素现在才知道,或许曾经确实,梦言不会来。
可是在她的姨母被害死以后,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知道主上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所以她要亲自动手为她的姨母报仇!
那已经不是曾经的梦言了,那是一个复仇的恶魔。
“然后呢?”云洛不耐地抬眸,“如果你来这里只是想跟我说,你看到了她,或者问我她为何会在这里,那你可以回去了。”
“你这样把她留在府里,不怕皇上来搜查吗?”云千素用力地攥紧了手心,长长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很痛,可是她的知觉仿佛在刹那间失去,完全无所察觉。
“为了她,你要放弃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吗?”
云洛皱了皱眉,随后面无表情地道:“要我说几遍你才会懂,她只是她,再也不排在任何人、任何事后面。”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失去的痛苦,所以他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第二次!
“可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跟你回来吗?”云千素咬了咬唇。
男人敛了敛眸,墨黑的瞳孔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带着意味难辨的冷漠。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要我死!她是要我死!”
云千素突然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是不是为了让她回来,你就不惜要我死?你以为我死了,她就会心甘情愿跟你在一起么?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她不爱你,她早就已经不爱你了,她现在爱的只有君墨影一个人!她回来只是为了要我们死!因为我们害死了她的姨母,所以她要我们一起死!”
云洛闭了闭眼,脸上深沉凝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是他的眼底却似染上了浓厚的沉痛,同时也是释然。
“那又如何?”他反问。
一句话,就像是从喉骨间溢出来的。
他当然知道她目的不纯,在她对他还有歉疚的时候都不愿跟他回来,又怎会突然答应?
可是这一次,哪怕她是为了要他的命,他也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
云洛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死的。”
这是他的承诺,有生之年,他一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那你呢……”
梦言要他们一起死,可是他却说,那又如何?
不会轻易让她死,难道他就可以为了爱那个女人心甘情愿付出性命吗?
“你这一辈子所追求的东西,就这么抛下了吗?为了一个梦言,就这么抛下了?”
话到最后,她强烈质问的语气已经变成了苦涩的哭诉。
若是没有了他,她一个人独活又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他能完成他的复国大计,如今她甚至已经不苛求成为那个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的女人,难道仅仅是这样,也不可以吗?
云洛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懂的。”
有些事,早已经变了。
尤其是在他看过那封信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遥遥午睡醒来,一遍遍软声喊着要找母后,奶娘无法,只好带她去找。
可是君墨影却站在门口不让奶娘进去,脸色平静,淡淡地道:“朕和你们过去看看。”
走到遥遥屋里,那小丫头第一反应就以为是母后到了,两只眼睛登时一亮,可是在看到君墨影的时候,却是突然一诧,“父皇?为什么是父皇,我要找母后!”
君墨影扯了扯唇,笑着走到她身旁,“遥遥看到父皇不高兴么?为什么一定要找母后?”
遥遥皱着小眉毛想了一会儿,道:“母后会给遥遥梳好看的发髻!”
“奶娘梳的不好看?”男人好笑地挑了挑眉,他就不信那小东西的手艺能这么好,最多就是嘴上会说,会唬人而已吧?
“可是遥遥想母后了。”小丫头委屈地嘟起了嘴。
君墨影叹了口气,晦暗的眸中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父皇给你梳好不好?你母后病了,别去找她,让她好好休息。”
“唔?”遥遥瞪了瞪眼睛,担忧地问,“母后的病不是才刚刚好吗?为什么又病了?”
“是啊,又病了。”男人垂下眼,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答得近乎咬牙切齿。
五天的时间,既然她要,好,那么他给。
可若是在那五天之内她还没有回来,他绝对不会再给她第二次偷偷溜出去的机会。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梦言百无聊赖地待在屋子里晃悠着,自从白日里那次分开之后,云洛倒是没有来找过她,可是她想要的东西,他也还没有派人送来。
除了云千素,倒是没有旁人再来打扰过她。
直到晚膳的时候,除了送晚膳的侍卫,流风也出现了。
随后,半张信纸递到她面前。
流风皱着眉,语气还带着一丝不悦,低声道:“这是主上让我给你的。”
梦言眸光微微一暗,道了声:“好”,立刻就接了过来,生怕对方会反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