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亮,照着冷可情娇美的容颜,她的脸色同样苍白,一道道清亮的水道在烛火里泛着晶亮的光,她的眼白赤红,乌瞳却黑亮得吓人,泪水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源源不的断的流下来,顺着她的尖尖下巴不断的滴落。
无声,却让人心惊。
容卿还是每一次看到冷可情哭泣,本来心中那淡淡的喜悦此时却被她的泪冲刷的一点都不剩。
他虽然晕了一阵,神智也还没有太清楚,但是他清楚的看见那一滴滴的泪,清楚的看到冷可情眼中的倔强和杀机。
她现在绷得太紧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她的指尖冰凉,像是从冰里捞出来一样,似乎比她手中的乌铁匕首还要冷上三分。
“我没事,你放心……放松些,放松些……”容卿握着她的手指,轻声说道。
其实他的声音微弱的可怜,不远处的米开朗基罗和军医只看到他的嘴唇嚅动,根本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冷可情听得见,但是却像没有听到,她微微俯首,唇靠近他的耳边,“我来为你拔箭,相信我。”
“我相信,”容卿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马世强的弩箭和其它的箭不一样,他的弩箭尖端有两个小倒钩,所以……不能单纯的拔箭,要割开肌肤才行。”
他说得轻松,但是冷可情的心尖却是一颤,仿佛亲身把那种痛楚先尝了一遍,她知道马世强的小弩不同,冷肃已经告诉了她,否则的话她也不会给匕首消毒。
只是……这种话从容卿的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冷可情侧首看了看军医和米开朗基罗,问道:“有麻药吗?”
米开朗基罗点了点头,手伸入袖子中正想要拿出来,容卿握住冷可情的指尖道:“不……麻药虽好,但是……”
他勉强笑了笑,“总会对人有些影响的,我不想……”
冷可情抿住嘴唇,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个时代的医药没有现代的那么先进,麻药的效果如何先放在一边,但是,肯定有很多不好的副作用,而对于容卿这种人来说,宁可承受一些痛苦也不想用这种药。
但是,拔箭,还是这种特殊构造的箭,不是一般的痛楚。
冷可情回头看着他,她突然俯下头,在他的唇上吻了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很轻,很快,却荡开波纹,在彼此的心里一圈一圈传了开去。
容卿的眼睛亮了亮,嘴边的笑意浅浅,却像是没有了力气,仿佛方才的对话已经消耗了很多的力气,只能手指轻轻在冷可情的掌心滑过,微不可察。
冷可情的唇并未远离,声音轻轻如歌,“用一些吧,可以减轻一点痛楚,否则我的手会颤抖的。”
容卿嘴角微翘,算是笑过了,他微合着眼睛,像是在积攒力气,烛火跳动,窗外的风声起,隐约有雨点滴落,打在枝叶薄瓦上,声声似在催促。
冷可情抿着嘴唇,眼中的泪落在他的腮边,在苍白的肌肤上如同雪白的莲花上露珠滚落,在烛光一闪,碎如水晶,让人的心都跟着像是被大手握住一样的难受。
容卿又睁开了眼睛,眼光深深,似翻涌的海浪,温柔而苍远,轻轻的拥住了她,“我受得住,不想用麻药,我还要看你给我的兵法,还要听你讲那些戏本子,还要听你说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不能……被那些麻药影响……”
“你尽管动手便是,我保证不会动一下,不会吭一声,不会影响你手下的准头。”容卿顿了顿,微微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后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反正……已经有你了,我变丑了也没有关系,无所谓的……”
冷可情听他还有闲心开玩笑,心中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了紧,她知道他是为了让她宽心,她咬了咬唇,正欲开口,军医上前道:“娘娘,不如让属下来?”
冷可情回头看了他一眼,军医顿时觉得那把刀仿佛割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不由得滞了滞呼吸,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尖,心中暗自嘀咕:“又不是我把皇上弄伤的……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好强悍的气势!吓死人!”
冷可情回过头,吸了一口气,满腔满肺的血腥气,她的心痛了痛,对容卿说道:“真的不要麻药吗?”
“不用了……”容卿微声道。
“那好吧,你忍着些,我要开始了。不能再拖了。”冷可情说罢,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容卿的目光一闪,他的心中酸涩又微喜,这矛盾的心理让他无法理清思绪,自从冷可情真正吸引她开始,她似乎还没有向自己跪过。
她的心并没有放在这些事情上,她的目光紧紧盯住那支箭,这是自容卿中了箭以来,她真正仔细的看这支箭。
之前究竟是敢还是不想,总归是从心底抗拒,很想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恶梦,再次看过去容卿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箭,然而,始终却是不能,它终究是存在的。
那支箭比一般的要细,箭尾处是黑色的羽羚,箭声乌黑发亮,在烛光下闪着幽冷的光,箭头没入肌肤里,那一片的衣服烧出一个大洞,周围的肌肤露出来,和其它部分的白开成鲜明的对比。
鲜红的血流得四周都是,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没有,干涸的暗红和未干的鲜红交织在一起,从伤口处流出,没入周围的黑色锦袍里。
冷可情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她瞪圆了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却丝毫不颤,稳若盘石,刀光一闪,对着那伤口的位置划了开去。
铁器入肉的声音微响,浓烈的血腥气再次袭来,大团的血花从伤口处冒了出来,容卿的手指紧紧的抠住床边的一条小缝,木质的床吱吱作响,他却一声都没有吭。
豆大的汗珠突然从额头上渗了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如同落了一层霜,乌发再次被打湿,贴在腮边额角,像是被水刚刚洗过,身上也起了潮意,领口处的汗珠滚落,火光一映,犹如方才冷可情晶莹的泪。
血花映入冷可情的眼中,只觉得一阵刺痛,她的手指却依旧坚定,眼睛睁得不能再睁,快速的割开肌肤,米开朗基罗和军医也早已经上前,准备随时按住乱动的容卿,但是,自始至终,他却没有动弹一下。
“砰!”
冷可情终于拔出了箭,那箭头的两端果然有两个锐利的小钩,若不是先用了匕首割开而冒然拔箭的话,不但不能拔出,反而会让人第二次受伤,伤变得更重。
热水一盆一盆的端进来,血水染红之后一盆一盆的端出去,房间里弥漫着血腥气,出出进进的人脚步匆匆却鸦雀无声。
伤口已经包扎好,米开朗基罗和军医端着最后的一盆水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容卿微合着眼睛,气息微弱,冷可情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匕首早已经扔到了一边,她的手指握着他的手,微微的颤抖。
“别担心,我很好。”容卿微微睁了睁眼,看着冷可情苍白而湿润的脸,“感觉已经好多了,不那么疼了……”
冷可情知道他是说谎,这刚刚拔了箭,正是最疼的时候,哪里就不疼了?何况,这不只是箭伤,还有火烧伤,箭伤本就难治愈,再加上烧伤……
“别说话了,”冷可情俯下头去,吻了吻他的唇,彼此的唇都微微的凉,带着微咸的味道,却又惊人的柔软。
容卿的嘴角翘了翘,“我就说,今天傍晚的时候眼皮一直在跳,肯定是有好事发生,如今果然是应验了……可情——我觉得你这一吻,比任何的灵丹妙药都管用……”
冷可情轻轻为他拨开额角的发,“这还叫好事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我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后悔自己好奇心太胜,我本来有好几次机会中途离开的,但是我没有,我一路跟着马世强到了后门,中了他的圈套……”
她垂着头,声音低沉,艰涩的说道:“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
“我觉得这样很好……”容卿拦下她的话,手指无力的勾住她的小手指,“否则的话,你哪里肯这样与我亲近?可情,为了这些,也是值得……何况,你夜间出行,也是为了我,我都明白的……”
冷可情回握了他的手,“别说话了,米开朗基罗说给你上的最好的止痛药,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好,”容卿的眼皮微微一垂,又睁了说道:“你也休息……”
冷可情摇了摇头,“你先睡,我在这里守着,军医说还要细心的观察几个时辰,若是……”
“你不休息怎么行?”容卿看着她紧绷的样子,真担心她再撑下去就断了,索性要胁她道:“你若不睡,我也不睡。”
冷可情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在这里,”她说着,双腿轻轻站起,长久跪着的麻意酸痛立即涌来,她抿着唇不动声色的伸开,就在床边的脚塌上说道:“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若有什么不适,我也能立刻知道。”
容卿看着她的眸光,心中如同池水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