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莲听到张六的声音,微微怔了怔,随即脸上爆出喜色,提着裙子快速的出了殿门,站在廊下睁大了眼睛看着,果然看到张六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的?”慕容莲喜悦里有一些疑惑。

“当然是丞相带着小的进来的,”张六看到慕容莲,急忙把慕容晋进宫的事儿交待了一番,“娘娘,您放心,丞相已经去求太后了,一会儿就会来消息,您一定能够平安离开这里的。”

慕容莲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欣喜无限的放大,她不去细想父亲这个时辰为什么还能入宫来,又怎么能够去求太后,她根本不想去想,在她的印象当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自然能够替她摆平一切。

她翘起嘴唇,眼角闪动着鄙视的光,侧首看了看趴在窗子上冷可情,“哼,听到了没有,本宫马上就可以出去了,枉费了你的心机。”

“本宫?”冷可情慢慢的直起身子,声音淡薄得像是一碗白开水,“怎么嫔位也可以自称本宫的吗?还有,那个奴才,她已经不是娘娘了,你不知道?”

冷可情说着,眼睛瞄了一下站在慕容莲身边的张六,光芒闪动,似乎有隐隐的笑意。

“哼,”张六抿了抿嘴,“恢复位份还不是迟早的事。”他说罢,心中多少有些发虚,一时高兴的昏了头,忘记了这冷宫中还有别人。

他转身对慕容莲低声说道:“娘娘,奴才不宜在此地久留,先行告退了,您要保重。”

“也好,”慕容莲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冷宫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来近视的,张六又是一个外男,的确不适合出现在这里,何况还是在冷可情的眼皮子底下。

张六快步离开,慕容莲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心里越发的轻松得意,她抬手抚了抚耳边的发,语气尖利的说道:“说起来,这什么将军还是不如丞相,所以呀,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若是再不识相,等到本宫出去了……”

“如何?”冷可情接过她的话,浅浅的一笑,嘴角的笑纹飞快的一闪,“你还是先从这里出去了再说吧。”

“你以为这都是空话吗?”慕容莲看着冷可情的笑意,心中的怒意翻涌,脸上的笑也早已经挂不住,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本宫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位居一品,权倾朝野!你以为这点困境便能够困得住本宫吗?”

冷可情没有说话,只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位居一品,权倾朝野……慕容莲竟然愚蠢至此,她难道不知道,如果这八个字被容卿听到,或许,慕容晋的命会没有得更快。

她这番姿态落在慕容莲的眼中,越发的觉得刺目,就像是一根刺,无论你怎么摇晃它,它都牢牢的刺在那里,而受疼的只有自己。

慕容莲心中的怒气更大,脸色也微微涨红,她恨恨的说道:“你以为你的小伎俩本宫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利用了几个小心思,暂时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力而已,现在本宫都怀疑,你之前的痴傻都是装的!真是难为你了,居然能够装了这么多年,不过……”

她的声音顿了顿,唇边的讥讽又加大了几分,眼角闪动着轻蔑的光,“你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个贱人,就算是皇上现在对你有几分兴趣又怎么样?你且等着,你将来的下场一定比之前要惨上几百倍!现在皇上一定也在太后那里,说不定还会亲自来接本宫出去……”

冷可情的心思却在此刻飘到了别处,在她看来,慕容莲这种如同苍蝇一样的“嗡嗡”之声,实在没有必要与她对吵,那样的话岂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她骂个痛快,然后,在最后的时刻,给她一个痛击,让她闭上嘴。

冷可情的心思在容太后那里。

这个时辰,慕容晋在她那,如果遇上容卿的话,要如何解释?一个外臣,何以在这个时辰入宫见得了太后?

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她此时的沉默,在慕容莲看来就是胆怯和心虚,她越发骂得起劲,整个空空荡荡的冷宫一时之间不闻其它的声音,只听得到她尖酸刻薄的骂声,带着隐隐的得意和笑意在空气中来回的穿梭。

那些叫骂之声像是一支支的利箭,呼啸着穿透人的耳膜,冷可情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女人一巴掌拍晕过去安静一会儿,还没有出手,突然发现慕容莲的身子抖了抖,张着嘴却发不了声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中尽是惶恐。

她随着慕容莲的目光望去,在院中的树下,一个人静静的站立,树上的落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似乎站了有一段时间。

他的身姿挺拔,负手而立,沉默无言,遥遥的看来,目光深沉而高远,周身是冰冷迫人的气息。

容卿。

慕容莲立时哑了口,方才的尖锐与凌厉刹那间被磨去了棱角,她担忧的看着容卿,手指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裙子。

容卿的目光只是扫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却如刀锋狠狠的刮过,像是连皮带肉的割下来,慕容莲不由得微微颤了颤。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容卿已经转过头去,看向冷可情,而他的目光不过是瞬间,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那目光依旧深深,却没有了冷意和逼迫,似乎有疼惜、爱怜、愧疚等等,众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翻越了千山万水,只为这一刻的目光对视,把她照亮。

冷可情却像是回过了神来,眼睛一下子被点亮,只是那眼底深处不是欣喜,而是浓浓的担忧,她突然快步走了过来。

慕容莲张着嘴,看着冷可情走近,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却不成想,冷可情并没有停留,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大步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容卿迎着她的目光,看着她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来,心中的复杂情绪又多了一种惊喜,他甚至想要伸开手臂,张开怀抱,但是他的手不过刚刚抬起来,只是微微触碰到了冷可情的衣角,只觉得一点微微的滑凉带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从指间溜走。

他怔了怔,看着冷可情的身影,她身姿挺拔,似乎有些悲壮的向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侍卫坚毅的走过去。

那些侍卫手持着明晃晃的钢刀,在这暗夜中铺展开一片明亮而冰冷的光斑,在冷可情的面前闪耀。

容卿心中微震,他不知道冷可情是要做什么,总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他摆了摆手,对那些即将要出手阻拦冷可情的侍卫道:“住手!”

那些侍卫收了架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冷可情没有什么面部表情,只有那满眼的担忧,像两汪波澜涌动的深潭水,让人看着心惊。

冷可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停留,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或者她从来不以为这些人能够挡得住自己,如果他们让开,最好,如果不让,那便以身相搏,她的这种神情让那些侍卫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只是一刹那,冷可情的身影已经快速的闪了出去,容卿怔了怔,他的腿比脑子反应得更快更真实一些,随后也跟了上去。

容太后呆呆的坐在美人榻上,慕容晋已经离开,她却觉得他的气息依旧四处飘散,让她几欲窒息。

她推开窗子,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黑黑的苍穹像是翻涌的海水,沉沉的压下来,要把她吞没。

她昂着头,眼角闪着晶莹的光,她想起死去的丈夫,想着当年年幼的儿子,丈夫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静静的躺在九龙冰棺里,尘世间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失去了人世间最大的依靠和勇气,她几欲要随先帝而去。

可是,她转眼看到儿子清澈的眼神,弱小的肩膀。

前朝风云涌动,她岂能不知,若是自己死了,儿子怎么办?皇宫犹如盘踞着的怪兽,吞吐着一代又一代的君王,眼看着他们在责任、权力、欲望之中挣扎,直到死亡,它一直都在,冰冷沉默。

可是生于帝王家,天生就要为此一战,不战而败,下场只会更加惨烈。

一边是丈夫苍白的脸,一边是自己年纪的儿子,她最终选择了隐忍,选择了陪儿子面对着四处涌动着不安气氛的朝野,面对天下臣民,面对这万里江山。

一路走来,她承受了太多,隐忍了太多,慕容晋几次三番的威胁和利用,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妥协和忍让,可是,他似乎从未想过要适可而止。

时光匆匆而去,年幼的儿子已经成了一代君王,权力渐大,朝廷也日日稳定,他聪明睿智,帝王之术掌握得极好,或许……

是时候了吧?

容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睛,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她的面容沉静,胸口都没有激烈的起伏,先帝……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