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后回到梳妆台前,慢慢的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精致,却是沉闷的黑色,此时显得有几分沉重,盒子上没有锁,锁的位置上是一块暗红色的宝石,闪着晶莹的光,如同一片干涸的血。
太后的手指纤长雪白,她伸出手指,掀开了盒子盖子,里面有一支钗子,样式很简单,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顶端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极其精致。
她微微翘了翘嘴唇,想着自己初入宫时,先帝召她侍寢的那一夜,他眼中含笑,手中拿着一只盒子,里面便是这只钗,在红色的烛光下,闪着莹润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乌发玉钗,便是不脂粉黛,也是最好的颜色,先帝这样说。
只是,自从先帝过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戴过这只钗。
容太后把钗握在手中,轻轻的抚摸了几次,把头上的那些珠翠赤金都一一除下,只戴上这只钗,她对着铜镜慢慢的一笑,依稀仿佛看到自己当年娇羞的模样和先帝含笑的模样。
只是,她的眼中,落下泪来。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黑色的盒子中,那里还有一只小小的玉瓶,绿色的瓶身,黑色的塞子,看起来平常无奇,而她却清楚,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这瓶东西已经装了十几年,当初先帝去世之时她便想着用了的,只是后来为了年纪的容卿,她还是暂时收了起来,这一收,便是这许多年。
如今,容卿已经长成,而且比自己当初预想的还要好,如今的自己对他来说没有了任何的帮助,反而因为当年与慕容晋的事……被他一再的要胁,细细的想来,若真的如慕容晋所说,把当初两个人的事情公布于天下,天下人会如何看容卿?
她不禁微微颤了颤,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握住了小小冰凉的瓶身,她打开盖子,里面的液体微微晃动,她甚至能够感觉到液体晃动时的波澜起伏。
鹤顶红。
容太后抿了抿嘴唇,看了看窗外的苍穹,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没有再犹豫一下,抬起手来,就要喝下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锐利的划破空气,在空中呼啸而来,容太后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只觉得手中的瓶子一颤,“叮”的一声响,瓶身破裂,掉落在地上,而那瓶子的碎片中还夹着一根细细的银针,闪着幽冷的光。
太后大惊,她转头看向远处,冷可情的脸色微白,一双眼睛黑得像是这无边的夜,她的手依旧微微扬着,显然刚才的银针是由她所发。
冷可情身后的不远处站着容卿,他的目光中带着震惊之色,一双眼睛在冷可情和容太后的身上转来转去,他向来城府极深,但是这一次,脸上的神情却清晰明白的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震惊、疑惑、诧异、疼痛、怜惜……
这些神情交织在一起,在他冰冷不变的脸上,起了奇异的变化。
冷可情看着碎裂在地的瓶子,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她看了看容太后苍白的脸色,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脸上的泪痕犹在,像两条干涸的河,让人心中生出几分悲怆之感。
冷可情知道容太后心中所想,不用说,只联想方才慕容晋府上的那个佣人就知道慕容晋到这里来又说了什么,凭那只老狐狸的卑鄙狡诈,一定是此次下了重手,把容太后逼到了绝路,才会有此轻生之念。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冷可情却无法认同容太后此时的做法,她慢慢上前几步,昂着头,看着呆呆的太后,轻声说道:“母后,最艰难的日子您都忍过去了,难不成现在好日子来了,您却要离皇上而去吗?母后……”
冷可情的声音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如在院中轻轻呜咽的风,“您现在是容卿唯一的亲人了,纵然他已经长大成人,纵然他手掌天下权,可是,母后,您始终是他最亲的人,天下之在,子民千万,可是,亲人却只有一个。”
冷可情说完,没有看容太后越发苍白的脸色,没有看到颤抖的手,也没有看她汹涌而出的泪,只是回头对身后脸色变幻的容卿低声说道:“好好照顾母后吧,她太辛苦了。”
说罢,不等母子二人做出反应,她快步的离开,奔向冷宫而去。
冷可情出了太后的宫门,脸上几分的悲恸之色便化为了层层的杀机,她暗暗的握起了手,满腔的愤怒在此刻到了顶点。
慕容晋!不杀你,我就不是冷可情!
冷可情再回到冷宫门前的时候,外面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冷清,甚至有些阴森的样子,此时却是热闹非凡,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得冷清清的宫门前如同白昼一般,中间站立一人,正是慕容晋。
冷可情慢下了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人群外,听着刚才的那个张六说道:“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最好快点闪开!丞相大人要见莲妃娘娘,你们敢拦着?”
侍卫中有一人冷声一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头领,他看都不看张六一眼,“丞相大人,此处虽然不是什么重地,但是冷宫却也属于后宫,您权力再大,也只是在前朝,再说,莲嫔是犯了错,皇上亲口下旨关押于此,您此次前来探望,可有皇上的旨意?不妨拿出来让属下看看?”
冷可情微微挑了挑眉,对这个侍卫头领不禁有几分赞赏,他不卑不亢,说得在情在理,难得的是面对着慕容晋,他居然敢说“不。”
张六气得跳脚,手指着侍卫头领的鼻子,“你……你……”
他还没有说完完整的话来,突然冷光一闪,侍卫头领的刀“唰”的转了转,一道血光溅起,似这火光中的火星一闪,却夹杂着张六的一声厉呼,“啊!”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张六的手用力的捂着另一只手,温热刺眼的红色血液从他的手指缝中流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额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渗了出来。
“你!”慕容晋愣了一下,也是大怒,“你敢动手!”
侍卫头领微微一笑,丝毫不畏惧慕容晋的怒气,他把刀入了鞘,淡淡说道:“丞相方才也看到了,此人不过是个白衣奴才,而在下则是四品带刀护卫,他到此地叫嚣不止,还指着在下的鼻子又跳又叫,成何体统?在下出手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正是为了要维护皇上的面子,维护丞相您的面子,在下的官职是皇上封的,这个奴才是您府上的,莫非……您还要承担管教不严之罪吗?”
冷可情几乎要鼓掌叫好,她仔细的看了看这个侍卫头领,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古铜色的肌肤健康发亮,浓眉虎目,倒也十分精神。
慕容晋微眯了眼睛,咬了咬牙,“好,你好,赵闯!本相记住你了!本相再问你一次,这冷宫,本相今日是进定了,你到底让不让开?”
“要让可以,”侍卫头领依旧语气淡淡,脚步却不动分毫,“拿皇上的手谕来!”
“好!你别后悔!”慕容晋冷笑了几声,眼睛里闪烁着阴毒的光,他一挥手,喝道:“来人!给本相闯!”
“谁敢!”侍卫头领“唰”的一声抽出了刀,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怒目而视,纷纷把雪亮的刀出了鞘。
慕容晋带来的人有限,毕竟此次是偷着入宫的,而且身边的人也都是府上的奴才,无论是身手还是气势,哪里是这些带刀侍卫的对手?
正在此时,冷可情轻声一笑,慢步走了过来,“丞相大人在此?还真是巧。”
慕容晋一愣,他看了看从人群后出现的冷可情,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冷可情冷冷的看向他,眉梢挑起如刀,“丞相大人,你莫不是急得糊涂了吧?见到本宫不行礼,还如此称呼,到底是何居心?”
慕容晋的眸子一眯,嘴唇紧紧的抿着,像是一只打着坏主意的老狐狸,眼前的女子目光锐利,脸上虽然有淡淡的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眸子闪亮如星,让人看不透,他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安。
他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冷宫,自己的女儿还在这宫中受苦,这冷可情却在宫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处,他心中的怒火翻滚,他冷笑一声,“依本相看,娘娘您还是担心自己的好,皇上下令,把您入了冷宫,可是,您现在却出现在宫外,这么多人瞧着,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最后一句声音一沉,带出几分威严,他为官多年,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威严在,在他看来,冷可情虽然是后宫的贵妃,但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见过什么大场面?自己吓她一吓,把她吓住也就是了。
哪里想到,冷可情和他说完了那句话之后,根本不再理会他,也不等他说完,便径自从双方对峙的中间走过,一边走一边嘀咕道:“让让,让让,还让不让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