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天地一阵摇晃,苏拾欢几乎失重一般飞起, 下意识的去找刘正芳, “阿姨!”

刘正芳原本坐在上下铺上, 现在也被颠了起来,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手里紧紧握着上下铺的栏杆。

天花板开始碎裂,像是某种神秘而古老的花纹,从一个点开始,逐渐炸开,碎石,砂砾,下雨一般的砸下来。

苏拾欢一手扶着头, 另一只手想要去抓刘正芳的手,可是摇晃感更加剧烈了,桌子上原本放着碗碟, 杯子, 还有刘正芳没有打完的毛衣, “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外面响起一阵轰隆声,不知是什么重物落地,接着便是一片哀嚎, 和着人们惊慌的叫喊声,变成了一曲哀鸣交响乐。

上帝俯视着大地, 看着某一处的满目疮痍, 随手, 又加了一颗重磅炸/弹。

“是余震,快走!”苏拾欢为躲砸下来的石头被晃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铁制的柜子摇晃了几下之后轰然倒塌,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就砸在方才苏拾欢跌倒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挣扎着起身,现在压在沉重柜体下面的,可能就是她了。

也来不及后怕,苏拾欢看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的往刘正芳那边靠拢,床体的铁架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刘正芳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欢欢,欢欢……”刘正芳艰难的朝苏拾欢伸出手,苏拾欢够过去,两人的手指先是搭上了一点,苏拾欢努力想要拉住,却被一阵摇晃分开了。

“再往这边一点。”苏拾欢索性松开墙壁,在马上要被晃倒的时候,拉住了身旁的桌角,“再往这边来一点……”

手指相碰,苏拾欢的身子往前一倾,一把握住了刘正芳的手。

“快跑!到前面的空地里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层数较矮,无法在桌子下面这种狭小地带躲藏,只能往外面的空地上跑。

苏拾欢拉着刘正芳的手,刚到门边,门板就被摇晃了下来,“哐”的一声砸到苏拾欢的脚上。

“欢欢!”刘正芳大喊了一声。

“没关系,快走。”苏拾欢疼的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含在眼睛里没流下来。

“没事,快走。”苏拾欢咬着牙,踩着那门板把刘正芳拉了出来。

走廊依然是一片狼藉,柜体七倒八歪,地上全都是墙皮,砂石,有的瓷砖已经开始裂纹,惊慌失措的人们全都从房间里出来了,有的张望着寻找亲人,有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的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挣扎着艰难的往外跑。

短短的一段路竟然变得十分难走,苏拾欢紧紧地握着刘正芳的手,“阿姨慢一点。”

现在摇晃有些减轻了,也不知是余震已经过去,还是正在酝酿着一个更加残酷的灾难。

不管怎么样都要逃出去,此刻这是苏拾欢唯一的想法。

这里统一都是铁制的柜子,因为住的人太多,地方不够大,所有有不少铁柜子被搬到走廊这边,原本狭小的走廊一行人纵列通过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现在发生了余震,柜体倒的横七竖八,有的往中间一横,过一个人都变得十分困难。

苏拾欢先踩在一个柜子上面,回头拉着刘正芳踩上来,前面被一个柜子挡住了去路,苏拾欢试着往前推了一下,柜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只剩下空空的柜板,一推就倒。

从走廊出去,又是一阵摇晃,比方才更加剧烈,苏拾欢几乎有些晕眩,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依然牢牢地牵着刘正芳。

棚顶掉下来的土石越来越多,苏拾欢心道不好,现在必须出去了。

苏拾欢强忍着摇晃感,拉着刘正芳往前走,像是两个喝醉了的人一样,晃得走不出直线来。

楼梯处的扶手已经断裂,这么凭空看上去实在有些吓人,苏拾欢在转角处看到了这边的管理员,刚要问问情况,可是管理员被这地震吓得不行,一边跑嘴里一边嘟囔着“快走快走,赶紧跑,要地震了……”。

现在楼梯缝那里已经开裂,苏拾欢也不知道踏上去有没有危险,可是终究还要试一下。

“阿姨,你敢走吗?”苏拾欢回头问道。

“走吧。”刘正芳坚定地说。

“好。”

苏拾欢试探着一点点往下走,现在楼梯已经不稳,踩上去摇摇晃晃的,苏拾欢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裂缝的地方,她回过头,“阿姨,你先走。”

“欢欢!”

刘正芳往后退,手却被苏拾欢紧紧牵着,“来不及了。”苏拾欢眼眶红了。

“这些年是我错了,”她快速的说,“我很爱贺南征,我很对不起。”

“别说了欢欢,别说了。”刘正芳的眼泪流了下来,“妈妈年纪大了,你们要好好的。”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仿佛就响在耳边一般,震得楼梯间的裂缝又扩大了一些。

“快走。”苏拾欢说,“到了外面找人群汇集到空地上,要相信,相信会有人来救我们。”

话音刚落,趁着刘正芳还没有注意,苏拾欢忽然一个用力,把刘正芳狠狠往前一拉,刘正芳一个趔趄,苏拾欢在背后狠狠推了刘正芳一把,刘正芳越过裂缝处,摔倒在下面的平地上。

于此同时,一声细微的碎裂的声音响起。

“轰隆隆——”

楼梯骤然倒塌,激起地上的一大片尘土,苏拾欢连尖叫都来不及,就在连接两处楼梯的裂缝处,直接掉了下去。

残破的楼梯已经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中间空心的地方又根本迈不过去,如果不是苏拾欢站在危险地带推刘正芳那一下,现在掉下去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在最危急的时刻,苏拾欢选择了救下刘正芳,自己身陷险境。

就在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刘正芳的眼泪顺着两颊流下,眼睁睁看着苏拾欢掉落到碎石中间的那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

那时刘正芳还住在最最开始的老房子里,贺父没有什么钱,买不起新房,结婚很多年了也只能在贺南征爷爷留下来的老房子里住。

那边偏远又贫穷,自来水是在屋外边的,大家嫌家里地方小把晾衣杆支到窗户外边,窄小的走廊就显得更加窄小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谁家,做饭的时候人进了屋,出来发现炉火燃了起来,刚好烧到楼上垂下来的衣裳,火一下就烧起来了。

老旧楼房的放火本来做的就不好,再加上楼间距很近,中间的过道处全都是衣服,没一会儿火势就蔓延开了。

等到最边上的贺家闻到烧焦味儿的时候,已经晚了,最开始着火的两栋楼房已经烧起来了,用外面的自来水管去灭火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人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报警,叫喊起来。

那是刘正芳活到那么大年纪,见到过的最严重的一场火灾,等到她感觉到大火,想要打开门往外走的时候,门把手依然烧的灼热烫手。

“快,快去拿湿毛巾给儿子捂住口鼻,快去!”这是刘正芳的最初反应。

“好,好。”贺父赶紧跑到洗手间,用毛巾沾了水放在小贺南征的嘴边。

小贺南征还不经事,迷蒙的问道,“爸爸,怎么了啊?”

“着火了。”贺父说。

他们家在五楼,现在大门外面滚滚浓烟,根本不知道楼梯间是什么状态,又不能跳窗,一家人被困在屋里,只能站在窗边挥手求救。

消防车过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现在显得异常亲切吧。

彼时贺父已经被烟熏的快要失去意识,可是手里依然拿着毛巾抱着贺南征。

楼间距太过狭窄,云梯车进不来,只能冒险采用双绳救援,就在消防战士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外面的大火终于穿过了门板,一路烧到房间里来了。

“快……快走。”刘正芳挣扎着,用残存的一点意志拉着贺父的衣袖,“快走,别睡……”

大火烧进来了,像是地狱来的恶鬼,一路弑神杀鬼,狰狞的盘着火舌,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家三口面前蠢蠢欲动。

火势越来越大,房间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刘正芳一身汗水,贺父彻底失去了意志,刘正芳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他们,离大火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就在火舌即将触碰到年幼的贺南征的时候,窗子玻璃“咔擦”一声碎裂,穿着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就着安全绳从外面破窗而入。

新鲜空气紧跟着涌进来,刘正芳似乎清醒了一些,“快……救我的儿子……”

“我知道。”消防员很冷静,先给贺南征拴好救援绳,放到窗外由其他消防员护送。

一个、两个、三个……

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原本温馨的小屋,现在一片焰色,明亮的刺眼。

等到刘正芳最后一个被放到窗外的一瞬间,房梁被大火烧断,“啪”的一声,狠狠地压在了窗前护送她的消防员的背上。

最后一刻,消防员把刘正芳狠狠往前一推,刘正芳被人救起,顺着窗子,她眼睁睁的看到那名消防员被掩埋在火海。

十年过去了,消防员的女儿把刘正芳狠狠往前一推。

她掉落到巨石之下,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