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八是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不对,突然从庙里冲了出来,大声喊,“祥嫂!祥嫂!”
大嫂子被吓了一跳,“在这呢!”
老十八朝树林跑去,远远的就听到甜美柔和的歌声,她心中的不安加剧。大嫂子见十八突然冲到面前,福至心灵般,笑呵呵道:“十八你放心,人都在呢,你听这声儿!”
那歌声于此同时戛然而止。
十八挥开面前的长草,大步往前头走去。
前面随即传来急速的奔跑声,十八心头一沉,不等她吩咐,老二等人已经冲进草丛,没一会就将靳炎绯捉住了。
靳炎绯虽被捉了,面上却很高兴,不似先前的哀哀戚戚,反而趾高气昂的像只小孔雀。
十八手里提着马灯,脸色难看,“另一个呢?”
其他几人的表情也都不大好看,有的甚至重重的跺了跺脚,呸了一声。
靳炎绯现在反而没那么怕了,因为她已经被一种舍己为人的英雄主义情怀自我陶醉了。
十八冷声道:“分头去找。”
靳炎绯哼哼,翻了个白眼,“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嫂子带着我侄儿走很久了,说不定已经和我哥汇合了。”
其中一人气哼哼道:“你就吹吧,你当她是长了翅膀的!”
靳炎绯哼一声,她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拖延时间的,为自己的机智默默比个大拇指。
“你就但愿她是长了翅膀吧,”老十八语气冷得吓人,目光直直落在靳炎绯身上,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愚蠢的女人!”
“你!”靳炎绯鼓了腮帮子,气得不轻。
“自以为做了好事?舍己为人了很骄傲?小公主,我看你是被保护的太好了,连最基本的自保意识都没有!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那个女人能跑多远?怕不是现在已经进了猛虎饿狼的肚子!”十八很生气,语气也很冲,一只手都忍不住挥舞了起来。
仿似是为了应景,远远的传来一声狼嚎。
在场众人无不头皮一麻。
老七焦急的搓手,“是啊!是啊!你瞧我们,真不是坏人,跑什么啊!你快说,她朝哪个方向跑了?”
靳炎绯的脸一下子白了,眼圈泛红,但仍不放心道:“你说谎!你们要不是坏人,干嘛抓我们?”
老十八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紧抿着唇,虽然他们敢冒着杀头的危险绑架皇亲国戚,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亡,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因为那个女人要死了,他们必死无疑。
“分头去找吧。”
十几个人都没多说一句,默默的分成几组,四散开去。
靳炎绯似是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好心办坏了事,这些人真如他们自己说的,并不会伤害她们。她自作聪明的害了哥哥的女人还有她尚未出世的小侄儿。她后悔的眼泪啪嗒啪嗒,却再不敢哭出声。
她那么喜欢小孩子,她都要当姑姑了呢。就是因为这个念头,她才生出了牺牲自己救下嫂子和侄子的豪情壮志。可惜徐昭不在这,不然一定戳着她的脑门骂她,“叫你少看点话本子你偏不听!”
十八让老二盯住靳炎绯,亲自找了去,她轻功不错,在树林子里走的飞快,也不至惊动野兽。
她找了许久许久,心里死灰一片,她并不觉得那个女人能顺利回到京城,回到辅亲王府。
他们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且不说这片林子有饿狼猛虎出没,就她那样的容貌,也极容易给她引来无妄之灾。她先前会丢下王妃,而没有将她放下,又何曾不是考虑到这一点?这其中哪怕是一个关节出了问题,靳燕霆都会视他们做死敌。
她越想越绝望,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庙里老二和祥嫂一听到动静都看向门口,见是十八,面上先是一喜,又见她后面空无一人,表情瞬间就垮了。
靳炎绯爬起来,着急问,“我嫂子呢?你没找到她?她走路都走不动,不应该能跑多远啊。”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莫名凝固着一种悲壮的情绪,十八只略略扫了眼,看到有几人尚未回来,心下了然也不多问。
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人人都肯舍命的,现在出了这种事,必死无疑的局面,趁着找人的空档,有个别惜命的趁机逃生了也在情理之中。
十八并不怪他们,人命只有一次,谁不惜命?但是不怪,并不代表能原谅。
当初要是人心能再齐一点,她大哥也不会被抓走,那么多的兄弟也不会惨死在薛定安的屠刀下。
她冷着脸,席地而坐。
祥嫂端了一碗野菜粥给她,说:“找了大半夜,晚饭都没吃,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他们仅有的银子都塞给了守城的衙役,如今身无分文,只有出来的时候从老家背来的米,和山上采摘的野菜和在一起煮了一锅粥。原本是昨夜的晚饭,因为出了事,大伙儿都没吃,跑了大半夜,无不饥肠辘辘。
十八没什么胃口。
祥嫂劝,“你快吃一口吧,大伙儿都没吃呢,都说等你回来一起吃。”
十八这才看向和她一同出来的乡亲,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破烂的衣裳,暴露在外头的小腿大大小小的伤痕,赤着的脚脏污不堪。她忽然感到很难过,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将难过表现出来,她是他们的主心骨,她要是沮丧了,他们也会失去信心,陷入绝望,连鱼死网破的心都没了,只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端起碗,说:“吃饭!”并不多话。
祥嫂给每人盛了一碗野菜粥,碗不够,轮着吃。
等祥嫂忙完这一切了,从一旁的包裹里掏出一块烧饼。
这饼她先前就给过靳炎绯一次,靳炎绯不吃,气恼之下扔在了地上,当时十几双眼同时瞪上了她,靳炎绯都吓坏了,大嫂子便将烧饼上的灰给拍了,又重新装起来了。她装饼的蓝布也不干净,且脏的和干净的都放在一起,她随便拿了一个,捧在手里,劝道:“小公主,您就硬口吃点吧,您身娇肉贵不比我们这些贱民。”这饼还是他们来的路上,特意买的,就是为了留作两位贵人的口粮。
靳炎绯的目光落在大嫂子脏兮兮的手指上,原想摇头,可见四面恶狠狠瞪过来的眼,犹豫了下,小小声道:“那你也给我盛碗粥吧。”
嫂子愣了下,答应了声。
野菜粥端到了面前,靳炎绯双手捧住,张嘴咕咚喝了一口,表情变了变到底没好意思当着人面吐出来,生生咽了下去,双手捧着破碗,再叫她喝第二口就怎么也张不了嘴了。
祥嫂苦笑了下,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喊话声。
众人愣了下,一人惊喜道:“是老七!”
十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冲出去,一张嘴才发现嗓子都哑了,“老七你哪儿去了?”她原以为他也跑了。
天际泛出青色的微光,老七猛的站直身子,让背在身上的重物重重的摔在地上。
轰得一声响。
“野猪!”一人惊喜大叫。
众人目光一顿。
“是野猪!走了狗屎运了!捡的!”老七叉腰,呵呵大笑。
微弱的光线下,众人看到一人缓缓自薄雾中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灰色的衣裙,头脸都蒙住了,只露出一双眼,亮的惊人。
“老七,你找到人了!”众人大喜。
十八几步奔上去,一拳打在老七肩头,想哭又想笑,不负之前刻意假装出来的沉稳,她毕竟只有十七岁,再是故作深沉也比不上岁月沉淀下来的老持稳重。
十几个人团团将老七围住,原先沉闷的气氛登时轻松不少,仿似他们已经忘了,他们现在是绑匪,还没到真正轻松下来的这一刻。
老七大着嗓门说:“我当时已经迷路啦,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子里瞎找,忽然听到嘭得一阵巨响,吓我一大跳,等我循着声儿找过去,就见到一头野猪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说到这他欢喜的击了下掌,捧腹大笑,“你们猜怎么着?这头猪它居然自己撞树上撞死了!想不到吧?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没听老夫子讲过守株待兔的故事?我这就叫守株待猪啊!”
“哈?还有这种事!”
“七哥,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滚犊子!老子就是观音坐下送福童子转世,有福气!后来,我一回头就看到美人了,你们说巧不巧,双喜临门啊!”老七大笑。
楚寻默默的白了老七一眼,这野猪撞树撞死了,是她告诉他的。他脑子一根筋,深信不疑。可现在他居然将她和猪比作一起称作双喜临门,呵呵,她真是谢谢他了!
楚寻正腹诽,没注意,一团人影突然冲上前抱住了她,哭哭啼啼,“嫂子,你没事简直太好了。”
楚寻愣了下,嫌弃的不行,一只手撑着她的额头直往后推,“松开。”
靳炎绯擦了擦泪珠子,有些委屈,“嫂子,对不起,我不是要害你的,我没想过林子里有猛兽。”
楚寻难得搭理她,指着地上的野猪,“我饿了,你们谁会处理,处理干净了,烤了吃肉吧。”
“哎!”现在大伙儿都很高兴,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乡民们朴实,现在只觉得人没事就好,意外之喜又有肉吃了,肚子里早就没有油水的汉子们无不神采奕奕,摩拳擦掌的要大干一场。
众人都很欢喜,唯有十八狐疑的瞧了楚寻一眼,见她往庙里走去,跟老七交代一声将猪肉处理干净,也疾步跟了上去。
楚寻靠在一根圆柱上,眉心紧蹙,靳炎绯凑到她身边想说话,十八将她往边上一推,二话不说,扣住楚寻的脉门。
楚寻长长的眉毛微微上挑,虽然头疼的厉害,仍讥诮一笑,“这是怕我动了胎气,给我把脉呢?”
十八又不通医术,当然不会把脉,她在查探她是否有内力。
这女人自被捉后,一直表现的太奇怪了,镇定的太过不得不让人怀疑。而方才她离开,若非进了猛兽的肚子,十八都想不通这么短的时间她能逃去哪儿。
如今,她不仅逃了,却又安全的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头撞树而死的野猪!真当她也和老七一样蠢如猪好糊弄呢!
靳炎绯当了真,关切道:“我嫂子还好么?我侄儿怎么样?”
十八皱了眉头,没有内力!
楚寻勾了勾嘴角,正要说话,眸色一闪,隐隐红光在十八额头闪着耀眼夺目的光。楚寻神色一变,原本就无法遏制的强烈头痛忽然演变成饥饿感。
她忘记了思考,一切遵循本能,贴上十八的额头就吞下了那团红光,袅袅黑气于此同时钻入十八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