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彬魂不守舍, 别人叫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你怎么了?”齐明睿眼中有着担忧。

“小,小明!”许彬忙低下头,假意翻了翻课本,“我在想老师上课讲的题目。”

齐明睿点点头,瞧不出信没信, “放学后我们去看老二, 你来吗?”

听到他说高义许彬抬起头,却率先看见了他身后的宋庆丰, 宋庆丰坐在位子上,头和身体面朝前方, 眼光扭转了90°看着他。

许彬抓紧课本,“我要上自习,恐怕没有时间。”他看到齐明睿愣了一下,是啊,我怎么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许彬在心底哭泣,宋庆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唇角翘起, 一种诡谲的愉悦从那片分开的薄唇中流泻出来。

张宏远和艾伦站在走廊里, 看见齐明睿一个人出来,张宏远问:“老五不去?”

“被老班叫走了。”齐明睿没有说出实情。

张宏远皱眉,“老班找他能有什么事?”

艾伦看了齐明睿一眼,说:“先走吧, 医院离这里挺远的, 晚了回不来。”

三人坐公交车来到市三院, 此时医院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只剩一些值班护士守在岗位上。张宏远按下电梯,红色的数字跳得格外慢,气氛实在太过压抑,齐明睿不着痕迹的往张宏远身边靠近。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他们看见高义躺在手术台上,红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几乎找不到一块可以粘贴胶片的好肉,医生们没有给他穿上衣物,怕摩擦受到感染,从进去到现在过去38个小时了,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

全身98%处烫伤,伤情鉴定为一级伤残,这样的噩耗降临在一个17岁少年身上,日后的艰难可想而知。

临走前张宏远本来想和高义妈妈打个招呼,被一名护士阻止了,护士说高义妈妈哭晕了七八回,难得合上眼睡下,让他们悄悄的走,不要去打扰。张宏远留下学校小卖部的电话,让对方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们。

出了医院,张宏远深深吐了口气,看着老二被困在各种仪器之间,这就是命运的无端与生命的脆弱吗?

心情沉重的回到回校,经过澡堂时三人都看到那里被封了,事发时来进行调查的警察像是幻影,而校方到现在都没有采取什么举措。

“你们回来了?”许彬拉开门,眼中闪过一抹急切,“老二他还好吗?”

“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张宏远埋头走进宿舍,齐明睿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宿舍内奇怪的氛围,宋庆丰端着书坐在许彬的课桌前面,许彬站在角落里,而某种黏腻的湿气甚至可以说有些腐臭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

艾伦跟着齐明睿走进去。

“对了老五,老班为什么找你?”张宏远问许彬。

许彬疑惑,齐明睿暗道不好,截过话头,“是啊,老班放学把你留下来有什么事啊?”

许彬看见齐明睿不停对自己使眼色,但他不善说谎,在老大的目光下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陪我去上晚自习了。”

宋庆丰放下书,视线直言不讳与张宏远撞在一起,他的话令在场的人同时陷入沉默。

张宏远很快想通前后经过,说不气愤那是假的,他既恼怒齐明睿的欺骗,也气恼许彬在这种时刻作出这样的决定。他瞪了齐明睿一眼后,问许彬,“我知道你和老二有矛盾,但是老二现在躺在医院,去看看他也不行了?”

“我,不,不是的”许彬脸色唰得变白,他转过头,面对棘手的状况,人们会下意识寻找让自己安心或是能够主导整件事的人和物。发现他看得是宋庆丰,张宏远上前一步,说:“老六,虽然你来的时间短但毕竟是404的一份子,探望老二不是你的义务,可是不让老五去医院这有点说不过去。”要是他还看不出来对方故意阻止老五去医院,张宏远的眼睛就算白长了。

宋庆丰伸出脚掰正椅子,以面朝他们的姿势而坐,双手合掌搁在大腿上,笑容无声而静谧,仿佛所有的细胞都在挑衅,这绝非那个大家眼中书呆子十足的人。

“请称呼我的名字,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和你们住在一起,所以别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至于你说我不让许彬去医院,我不觉得去看望一个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是一件正确的事。”

他抬起头,“难道许彬同学需要通过这种事昭显自己的无私与伟大吗?”

平淡的语气,像是讽刺去探望高义的人只是为了昭显个人品质一般。

“嘭——”

“你这种冷血的人怎么会明白!”

张宏远带倒了一张椅子,艾伦从后面抱住他,挥动的拳头终究没有打到宋庆丰。

“嘭——”

“哗啦”

宋庆丰捧着脸从地上站起来,嘴里往外吐着血沫星子。

是艾伦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张宏远眼中的吃惊藏也藏不住,齐明睿也被他这一手震住了。只有许彬觉察到某种可怕的后果,他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齐明睿,齐明睿看着宋庆丰的惨状,终是没有开口劝说。

那晚熄灯前艾伦最后一个上去,他睡在齐明睿的对面,齐明睿下铺是宋庆丰,他向上爬栏杆的时候,与仰头看他的宋庆丰对上了视线,一瞬间一种力量侵袭了他的大脑,发酵出恐怖的致幻效果。

艾伦爬到床上,手脚都是虚软的,他无法形容出那一刹那的经历,只有绝望、惊怖、死亡、难以摆脱的孤寂与无穷的黑暗遗留在心底,挥之不去。

爆发这次争吵之后,在一个雨下得特别大的晚上,张宏远被闪电击倒的树木压到了手,导致两只手粉碎性骨折,烧焦面积高达60%。

艾伦握紧仍没有多少力气的手,既然这一拳替他打了,剧情中的事应该不会发生了吧?

但是艾伦低估了宋庆丰的记恨程度,或者说低估了他的真实能力,当五班上化学课做实验不慎爆炸的消息传来,艾伦手里的篮球“啪”得掉到了地上。

“嗒嗒嗒”

艾伦冲出操场,溅起的红色身影不甘的连跳两下,依旧被甩在了原地。

“好痛!我的手!我的”

“这是怎么回事?”艾伦按住张宏远的身体不让他乱动,齐明睿嘴唇颤抖,“溶液突然沸腾,试瓶爆炸”

“啊——”

痛苦的喊叫打断齐明睿,艾伦压低身体,张宏远额头冒汗,脸色像被白漆刷过一遍,焦黑的双手血肉模糊,他的喊叫一声高过一声,艾伦看见玻璃渣不停绞进肉里,这怪异的一幕如果不是离得近绝对难以发现。艾伦一开始以为是他的紧张导致肌肉绞住了碎玻璃,就想让她放松下来,但艾伦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那些玻璃渣在自动往肉里面钻。

“它咬住我了!快把它拿走!拿走!啊!好疼!它在咬我……”

张宏远大声尖叫,整个人弹出了担架,嘴里不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再来个人按住他!”艾伦怕压到伤口,只敢按住半边身体,齐明睿压住另一边,他需要一个人按住张宏远的双脚。

受伤的张宏远爆发出了超越三个男生的力量,混乱中艾伦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宋庆丰,宋庆丰摘下眼镜,近乎于全白的眼睛中一点黑色犹如一根细针,蜂后的尾尖,深深扎进艾伦的瞳孔注射毒液,被令人全身麻痹动弹不得的诡异肆意进出身体。

他重新戴上眼镜,一步步向后退,随后艾伦发现不是他在向后退,而是朝前走,他的头扭转了180°。

艾伦和齐明睿把张宏远送到医院,因为下午有课不得不返回学校。放学后,两人又去了医院一趟,张宏远两只手包成了白色粽子,听说光是清理玻璃渣就花了两个小时,高热溶液具有腐蚀性,爆炸一瞬间产生的巨大能量伤到了肌腱,医生说通过手术基本无法复原,落下残疾的可能性很高。

艾伦和齐明睿离开前,张宏远还处于昏迷中,齐明睿写了张字条压在枕头下方,艾伦虽然好奇但没有问。

他们俩回去挺晚的,几乎是摸着黑完成洗漱。齐明睿捧着毛巾擦了擦脸,左手搭上门把手正要开门,却发觉门被锁上了,他再推了两下,确定打不开后,小声敲了敲门。

“咚咚”

“咚咚”

齐明睿靠近倾听,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他的眼神落到走廊里,永远都在报修却不见人修理的楼道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再往深处看就看不清了,一团黑纠缠着混为更浓的黯淡,而能看清的区域似乎在不断变小,从水房到他的这段距离完全变暗,齐明睿想起他走的时候老四才打开水龙头洗脸,那老四在水房吗?

“咔嚓”

齐明睿回头,许彬拉开门,光线照在他脸上,一种虚幻的不真实的恐惧摄住了齐明睿的心脏。

许彬目光隐晦的望向外面,“小明?刚刚是你在敲门?”

“是我。”熟人的出现赶走了某种怪异感,齐明睿走进宿舍,“是老四锁的门吗?他进去了?”他们回来的时候,老五已经在床上休息了,唯一的解释是老四以为他先进去了,然后将门锁住。

许彬悚然一惊,脸上的血色唰唰往下掉,“他没有回来。”

那门是谁锁上的?

“嘭!”

身后的门突然合上,声音大得足以吵醒整栋楼的人。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响起,许彬拉住齐明睿,昏暗的楼道灯,被无数黑暗包围的他们,他们竟然来到了宿舍外面!许彬抬起手想要敲门,被齐明睿一把截住,“你仔细看,这不是我们的宿舍。”

许彬仰起头,掉色的铜牌虽然模糊,但能看清不是404,连门的样式都非常不一样,这扇门看着十分破旧。

许彬挨近齐明睿,那个恶鬼又要开始玩弄自己了吗?他该把一切告诉小明吗?告诉他新舍友是一只恶鬼,对方害了老大和老二,所以现在轮到他和小明了吗?

“老五,抓住我的手,我来找出路。”

许彬一愣,身体先伸出手,然后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

“我们能走出去的。”齐明安慰他,又像是对自己说。

在冰冷的黑暗中踽踽前行,穿过一面面墓碑似的门,长长的走廊与楼梯像是怎么也走不完。

相比于他们的境遇,艾伦这边就凶险得多。拇指大的水管暴胀到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紧紧勒住他的脖子,身体慢慢升高,脚尖徒劳无功的触着地面。天花板上墙皮大块大块掉落,露出盘根错生的管道,经过高压喷射出水流的不亚于一种凌迟。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裤子像要被冲走一般一点点向外挪移,黏在他的皮肤上将锁骨上的领口,腰间裸/露的腹部拉得更开。

看上去有一股大雨中零落成泥的悲悼。

金色的太阳升向高空,光线照亮房间的角落,铁窗,墙上发顶的倒影,上升,再上升直到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停下。齐明睿缓缓睁开眼睛,许彬躺在地上,平稳的呼吸显示他只是睡着了。

齐明睿轻轻拍醒他,许彬对上他的眼睛,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在两人之间。

“他们应该快醒了,先起来吧。”

许彬连忙爬起来,他们倒在404宿舍门口,昨夜的遭遇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是身体的酸痛真实的提醒着发生的一切。

宋庆丰看见他们,说了句起得真早。许彬低下头没有说话,倒是齐明睿多看了上铺一眼,再没有看见艾伦时,心头的巨石一下落下来。

艾伦挣脱种种诡异莫测之物,闭着眼睛仅凭感觉一路出了学校。浓重的土腥味冲进鼻子,他侧过脸,连动根手指力气也没有了。

“踏踏踏”

听声音不下数十人。

“去看看,是不是他。”

艾伦吃力的抬起眼皮,一只脚掰过他的下巴,耀眼的光线倒流进眼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由远及近,

艾伦吃力的抬起眼皮,耀眼的光线倒流进眼底,影影绰绰的人影由远及近,与忽隐忽现的光晕组合出离奇的景象。

艾伦头歪到一边,“圣哥,就是他。”

“带回去。”

对方愣住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那人踏踏踏走过来,蹲下屁/股,艾伦的脸在他手中滚了两圈,一把烟嗓如坏了的大提琴,拉出疲惫的音符,“我改主意了不行啊。”

课间,齐明睿把许彬拉到一旁,“接下来我说的事你要做好准备,老四……他可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