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距离那些繁乱的记忆,没到三年,准确来说,只有两年八个月零六天,春寒料峭,冬日的气息尚未走远,春日的温暖似乎还未到来。
伦敦这个城市,一年四季都是阴冷的,没有多少阳光,仿佛随时随地都渗透着寒气。
言喻刚到伦敦,就觉得有些阴冷。
她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搭配着黑色的铅笔裤,束在了驼色的利落短靴里,她的右手牵着小星星,小星星也和她一样,穿着同款白色羽绒服,衬得那张小脸皮肤白净,黑眸水润,鼻子小巧。
她软软的黑发被裹在了围巾里,只露出了漂亮的黑眼珠子,浓密的睫毛卷翘,翕动间,仿佛轻柔的羽毛划过了心尖,让人心生酥麻。
小星星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她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握着言喻的手指微微紧了几分,仰头看着言喻,小手指着前方:“妈妈,秦叔叔。”
言喻顺着小星星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男人站在了昏黄的路灯下,长身玉立地看着她们,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围着灰色的羊毛围巾,从微微敞开的大衣间隙,可以看到他里面穿的还是一套繁复精致的手工西装。
灯光轻轻地笼罩在了他深邃的俊脸上,明灯倾泻,他轮廓分明,线条流畅,一双眼眸干净清澈,仿佛落了夜空中的星光。
薄唇的弧度稍稍扬起,眼睛就跟着弯出了弧度,眼尾荡漾出浅浅深深的笑意。
他就那样专注地看着言喻和小星星。
言喻还没有动静,小星星已经挣脱了言喻的手,迈开了腿,欢快地朝着秦让奔跑了过去,她眼眸弯弯,像是两个漂亮的小月牙,笑容灿烂得足以驱散这所有的寒气。
秦让笑了,微微弯腰,伸出了双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小星星身上温软的香气一丝一缕地钻入了他的鼻息里,秦让将她抱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地看着。
小星星笑得灿烂,声音奶声奶气:“秦叔叔,我好想你耶……你有没有想我耶?”
“想。”秦让声音带着磁性和笑意。
小星星笑意更深,然后很调皮地伸出了手,直接伸进了秦让的围巾里,碰触到了他的脖子。
小星星在室外等了一会,小手有些冰冷,她就这样直接地碰到了秦让,秦让没忍住,脖子上因为冷,而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小星星开心地笑,露出了小小的贝齿:“秦叔叔,你被我的魔法冷到了。”
秦让很配合,他嗓音干净:“秦叔叔现在被魔法弄得不能动了,求公主大人给小的解除魔法,好不好?”
“好。”小星星把小手手收了回来。
秦让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毫不犹豫地将小星星的两只小手都裹在了掌心里,他低声地说:“叔叔给你暖一会。”
“这是魔法吗?”小星星眨巴着眼睛。
“当然是。”
小星星自然地转换成了英文:“这是爱的魔法,我爱你,你也很爱我,对不对?”
“对。”
秦让和小星星说话间,言喻已经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她素净着一张小脸,皮肤晶莹剔透,鼻尖被冻得有些通红,她对着秦让道:“也就你还有心思,每天陪她玩这个游戏。”
秦让笑意渐深:“她这么可爱,我陪她玩多久都没问题。”
小星星软软地抱着秦让,秦让很贴心,还带了个女孩子的小斗篷,尽管只有不远的距离就能到车上,他还是给小星星披上了斗篷,压了帽子。
“走吧。”秦让对着言喻道。
“南风呢?”言喻问。
“他现在大了,他爷爷带着他学写毛笔字,现在差不多是他练字的时间,没办法出来接你们,我走的时候,他还有小性子,觉得不开心。”
言喻笑:“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你还对他这样严苛。”
“不是我,是他爷爷。”秦让清隽的脸庞上都是笑意。
小星星听到了两个大人的对话,她软着声音道:“我给南风哥哥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秦让低眸看她。
小星星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笑容有些害羞:“现在要保密哦。”
秦让失笑:“好,保密。”
最近一年,因为秦妈妈想要搬到伦敦生活,所以自然的,秦南风也跟着搬到了伦敦,而言喻还是在利兹工作,她没在秦让的律所工作,而是找了家英国本地的律所,从律所一年级生脚踏实地做起。
因为她知道,律师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先吃苦,后享受的职业。
刚到利兹的第一年工作,言喻手忙脚乱,作为英国职场新人,只能给大律师做一些杂事,一点一滴地积累着工作经验。这一年也是她最为疲惫的时候,她不愿意秦让帮忙,也不愿意麻烦秦让,所以一到了利兹,就跟秦让分开了,她说她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她带着小星星搬到了利兹的乡下,买了一栋乡下的房子,找当地的中介介绍了两个来自中国的阿姨,一个阿姨有多年的照顾孩子的经验,是请来照顾小星星的,一个阿姨专门负责家务。
言喻说想休息的话,不是假的,因为那段时间她的身体状态很差,精神也不太好,而且小星星刚换到一个新环境,还需要时间去适应,也需要人的陪伴,所以整整两个多月,言喻都没去工作,生活很规律且悠闲,她还养了一只金毛犬。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给小星星洗漱一下,开始吃早饭,吃完早饭,她就带着小星星去附近的湖边走走,小金毛哼哧哼哧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小星星倒不怕生,路上看到当地的爷爷奶奶,她就朝着爷爷奶奶萌萌地笑;散完步后,就到了两人各自的学习时间,小星星需要学习说话,言喻带着她看图书,记单词,等她自己看着动画片的时候,言喻就开始阅读英国著名皇家律师写的刑事诉讼要点。下午,言喻偶尔会开一个小时的车,带着小星星去市区喝下午茶,偶尔会带着小星星去看电影或者购物;晚上,母女俩玩闹了一会,看看剧,做做护肤,就到了睡眠时间。秦让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大家都是成年人,言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秦让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惹人厌恶的男人,他把距离感把握得很好,一个月会来看言喻和小星星一次,平时一周偶尔通一次电话。
言喻喜欢这样的距离感,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是远方的一个亲近朋友。
请来的两个中国阿姨还挺八卦,有一次偶然和她们聊天,言喻才知道原来她们已经好奇了好久她的具体背景——“单亲妈妈带着女儿,生活无忧又悠闲,有房子有车子有女儿有狗狗,还有金钱,就是人生赢家了,但就是想知道,她的丈夫和家人呢?”
言喻笑了笑,眼尾泛出了浅浅的涟漪,她发挥了自己隐藏的编剧才能,给自己编造了个背景,什么丈夫每天不回来,叫她不要管他,他每个月会定时打10万的钱,作为抚养费。
一个阿姨表示羡慕,有足够的金钱又不用照顾老公的生活简直不要太享受;一个阿姨表示隐隐的同情,因为她觉得再多的金钱也弥补不了缺失的陪伴,从她的角度看来,言喻过得并不开心,因为她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的忧郁感。
再后来,言喻就开始工作了,小星星只能托给家里的两个阿姨照顾,职场新人无法接触核心案子,但一点都不轻松,大部分的杂事、跑腿都需要新人去做,不过还算幸运,她跟的是皇家律师,旁听的都是大案子,自己多问、私下多学,还是能有很大的进步。
第二年开始,她正式成为了执业律师,这时候最难的是没有案源,因为她没有知名度,就没有客户找,她给自己安排的方法就是脚踏实地,先把法院指定的法律援助案子接下,认真地辩护,名声就是这样一点点累积。
今年,她的工作也进入了平稳期,因为打了几个精彩的案子,不论结果输赢,客户都看到了她的认真和敬业,慢慢地,就会自发地介绍给周边认识的人。
律师的名声就是口碑相传来的。
*
秦让帮着言喻打开了车门,贴心地呵护着母女俩坐了进去,他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抬眸,扫了眼后视镜,在镜子里看到了言喻正在帮小星星绑安全带。
秦让开了车内的暖气,他动了动唇:“把小星星的羽绒服脱下来吧。”
小星星可爱地伸出两只手臂:“妈妈帮我脱,热热的。”
言喻没忍住,在她的脸颊上落了一吻:“我们家吃可爱多长大的宝贝呐。”
小星星眯着眼睛笑。
秦让的心里也柔软成了一滩湖水,这是他三年来,最最温柔的美好。
车子在雾气中行使,车速不快又平稳,周围都是不高的略显古朴的房屋,很安静,只有昏黄高大的路灯伫立着,照亮了前方的路途。
小星星有些困,上了车,没一会,就靠着闭上了眼睛,小嘴微微张着,秦让说:“车的座位上有小毯子,你给她盖上,小心着凉了。”
言喻笑了笑:“你吩咐我给她盖被子,好像我是个恶毒的后妈一样。”
秦让抿着唇,唇线微扬,他漆黑的瞳孔闪过了一丝光泽。
他想,当然不是因为她是个恶毒的后妈,而是因为他想当个慈祥可亲又可爱的后爸。
这样想着,他的眸光深了几分,黑色的光泽带了浓郁的深意。
前几年,他知道言喻受的伤害太重,也知道言喻短期内不想再一次地进入一段感情、一段婚姻,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很好地保持着距离。
但也差不多该进一步发展了。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眸光幽幽。
去郊区宅子的路途有些遥远,车子行驶到了半程,言喻也觉得有些热了,她的脸颊浮起了嫣红,像是春日树枝上沾满了水汽的桃花,眼睛里仿若氤氲了泰晤士河的水光掠影。
她解开了羽绒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里面穿着的黑色紧身毛衣,勾勒出了美好的身体线条,这几年养得好,身材的纤瘦度刚刚好,散发着独属于她的女性魅力。
秦让唇畔的弧度越发深。
汽车停在院子里,才刚刚熄火,别墅的门忽然就打开了,秦南风穿着浅灰色的毛衣,黑色的裤子,站在了门口。
秦南风的眉目舒朗,从他端正的五官和冷静的气质已经可以看出长大后的他,会有多吸引女孩子了。
秦让瞥了他一眼:“南风。”
秦南风叫他:“爸爸。”他眼睛看都没看着秦让,小手蜷缩了下,目光定定地盯着后车座的车门。
他看到了言喻,眼睛一亮:“言阿姨。”
不像刚刚的老成,倒是有些害羞,想也不想地,就跑向了言喻,他站在言喻的面前,认真地仰头看着言喻,眼里有笑意。
“言阿姨!”
他又叫了声。
言喻弯了弯唇,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南风。”
小星星睡着了,没有醒来,别墅的帮佣听到汽车引擎声,也出来了,连忙将言喻的行李和一些零碎的东西搬了进去,秦让则弯腰,从车里抱出了小星星,他动作温柔又熟练,小星星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睫毛翕动了下,也没有睁开眼睛。
秦南风看了眼小星星,他笑了下,转头拉着言喻的手,想要说什么。
秦让眉间的折痕深了下,低声道:“南风,先别说话,小星星妹妹还在睡觉,你会吵醒她。”
秦南风:“……”
言喻哭笑不得,她安抚地握紧了下秦南风的手,低头对他眨了眨眼睛。
南风脾气好,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也配合地眨了眨眼。
*
秦让的父母都是定居在英国的大学教授,常年忙于科研,退休之后,还被伦敦大学返聘了。
言喻挺喜欢秦让的家庭氛围,父母恩爱,教育开放,有爱,也有尊重,不会逼得太紧,也不会一点都不管。
秦父正在逗弄着鱼缸里的鱼,笑容满面,秦母则正在看书,两人听到了开门的声响,都笑着抬头。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言喻。
秦父笑,看到小星星睡着了,体贴地压低了声音:“小星星这娃娃,累得睡着了?”
言喻点点头。
秦母说:“等下再说,阿让啊,你先把小星星送到二楼去,阿喻就在楼下陪我们二老。”
秦母是个温柔的女人,知书达理,有文人特有的贤淑气质,等秦让抱着小星星上去了,她看了言喻一眼,朝着言喻招手:“来,最近气色不错,还痛经吗?上次阿姨给你的方子有用吗?”
“有用的。”言喻给秦母带了礼物,都不是贵重的,只是表达心意。
秦母和秦父高兴地收下了。
秦父问:“阿让是不是没带你们去吃晚饭?我都说回到家太晚了,饿坏了吧。”
“是没带去吃晚饭。”秦让温润的声音从二楼楼梯处传了下来,他眉眼含笑,“因为言喻说想给我们包饺子吃。”
言喻怔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哪里是她说的。
明明就是秦让想吃她做的饺子。
秦让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走到了言喻的旁边,没坐下,就靠在了她的沙发背上。
秦母笑:“阿喻工作这么辛苦,难得来看我们两个老人,怎么能让她做饭?”
言喻俩连忙道:“没事的,阿姨,我来做吧,包饺子很快的,你们吃了吗?也一起吃一点吧。”
秦让和言喻一同进了厨房,秦南风看到他们俩进去了,也从沙发上两腿一蹬,走到了厨房门口,他也想进去。
但秦让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眼,拧了下眉头,想也不想地把厨房门关上:“油烟味重,出去看会电视吧。”
任由着秦南风在外面干瞪眼,他皱了皱眉,爸爸真坏,他也想跟言阿姨一起包饺子。
厨房里,暖色的灯光莹莹地笼罩着两人,言喻对秦家的厨房还算熟悉,她自己就找出了饺子皮。
秦让站在她的身后,补充道:“我已经让人弄好了饺子馅。”
言喻嘴角噙着笑:“所以,你是早就等着我来干活了,嗯?”
秦让只笑不语。
言喻也没再说什么,她拿出发圈,将柔软的长发松松地绾着,那个发圈不是很紧,要掉落,却又不会掉落,勾着人心痒痒。
黑发如墨,美人如玉。
美人现在正在包饺子,白皙莹润的手指轻巧地就捏出了饺子的形状,不一会,旁边的盘子上就已经有了满满的一盘。
秦让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流淌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言喻包好了饺子,弯腰想在下面的柜子里找漏勺。
毛衣是偏短型的,一弯腰,就露出了一小截白嫩,白得触目惊心。
她很快就站直了身体,几缕碎发却飘散了下来,垂在了耳侧,她手上都是饺子馅,还在纠结要怎么把头发撩上去。
身后就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起了那几缕头发,夹到了耳后。
动作过程中,难免会有肌体接触的时候。
言喻一怔,然后,耳尖不可避免地敏感地红成了一片,像极了诱人的小兔子。
秦让轻笑,言喻避开了他,笑:“你别在这儿捣乱了。”
言喻说完,就往锅里下了水。
秦让并不怎么在意她说的话,过了会,他拿出了手机,觉得眼前的一幕美好得像是画,他借着厨房温润的灯光,把灯光下的美人拍进了手机里。
美人肌肤清透,身材苗条,却玲珑有致,单单一个背影和一个线条优美的侧影,就让人忍不住想看这样的美人的正脸。
秦让手指摩挲了手机几下,良久,他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言喻的这张图,什么文字都没有。
发完后,他安静地靠在了琉璃台上,悠然地等着大家的评论和点赞。
秦让过往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以往大部分就是转发法律相关的推送,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发了个女人的背影,还是在厨房里。
这是……公开了秦南风的母亲吗?
秦让的圈友们炸了。
“秦律师公开了??”
“恭喜恭喜!”
“吃了一嘴狗粮。”
“千年铁树开花了,一开就是不一样的美人花。”
“为什么……我觉得像是言喻?”这是以前律所的同事评论的。
秦南风也在玩手机,他一下就看到了爸爸的朋友圈,抿了抿唇,没给爸爸点赞,而是不发一言地盗了爸爸的图,发在了自己的推特上。
父子俩一样,什么文字都没有。
没过一会,就有同班同学评论了。
秦南风看到了一个同学说,他妈妈真漂亮。他抿起的唇角小小地扬了扬,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
言喻已经下好了饺子,没过一会,热腾腾的饺子出炉了,香气四溢。
秦让收起了手机,接过了她手里的盘子:“我来拿吧。”
他说着,看了眼雾气氤氲中她清亮的黑眸,心里柔软成了一滩湖水。
这是他想要执手一生的人。
*
第二天,是秦南风的生日。
秦让开车,载着言喻、小星星还有秦南风一起去了伦敦市中心的商场逛街,秦让要去停车,言喻就先和小星星、南风进去了商场。
小星星撒娇地从言喻的包包里找出了棒棒糖,她分给了秦南风一只,可是秦南风已经长大了,他虽然不喜欢,但也收下了棒棒糖。
几人坐在了沙发上,等着秦让。
小星星软软道:“妈妈,我可以坐你的腿上吗?”
“当然可以。”
她开心地靠在了言喻的怀里,她手里举着棒棒糖,笑眯眯地:“妈妈,你要分享一口我的爱吗?”
她把棒棒糖举到了言喻的嘴边。
言喻捧场地偿了一口。
小星星天真地说:“我有一份很大很大的爱,当我分给了妈妈之后,我就有两份爱了。”她转眸,黑眼珠子看着秦南风,“南风哥哥,你有这么大的爱吗?”
秦南风:“……”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言喻爱娇地摸了摸小星星的头发,一点都没注意到,对面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穿着小西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幽深的黑眸盯着言喻三人看。
明明还这么小,他的身边却没有大人照看着,安静乖巧的样子,看得有些孤单。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中年女人焦急地跑向了他:“谢天谢地,小少爷,总算找到你了,小少爷,你怎么突然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