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笙打电话给苏应衡,一直无人接听。
半个小时之后,电话另一边终于传来他低哑的嗓音,“喂?”
那种找不到他的失措感终于散了一些,“舅妈让我们回去吃晚饭,你在哪儿?”
苏应衡顿了顿,“抱歉,我可能去不了”。
艾笙拧了拧眉,“为什么?”
“我正在医院”。
她整颗心像被人一把攥住了,急忙道:“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声音沉哑,“我没事,别担心,眼睛出了点儿问题”。
他声音里不带痛楚,艾笙稍稍安了心,“不严重吧?”
“嗯”,他好像不太想说话,只有一个字回应。
那种距离感又浮上心头。
艾笙努力无视,柔声问道:“在哪家医院,我过去找你”。
苏应衡报了个地址,艾笙跟贺坚解释了几句,便小跑着出了总裁办。
一路到了国际医院眼科,打了个电话过去,他已经看完医生,在地下停车场等她。
艾笙找了一圈,最后司机鸣笛,她才看到那辆奥迪A8。
怪不得这么难找,他又换车了。
车上的光线有些暗,艾笙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
昨晚没看仔细,今天才发现,他是真的瘦了。
西装裤拓出的大腿轮廓,比之前瘦了一圈。
他整个人显得尤为清俊疏离。
沉默中,艾笙发现自打自己上车,他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脸正对着前排的椅背,左手虚虚罩在额角,像是在出神。
艾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她握住苏应衡的手,对方条件反射般地往外抽了抽。
最后像是一种妥协,安静下来。
像种下一颗古怪的种子,在心里拱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医生怎么说?”,艾笙边问,边把玩着他的手指。
忽然间,立刻顿住。
只十几天没见,他的手怎么变得比以前粗糙很多?
“眼角膜有点受损,发炎,平时的光照不能太强烈”,他把医嘱复述了一遍。
“那我等会儿就让物管上楼,把家里的灯换成小度数”,女孩子软糯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苏应衡在微暗的空间里扯了扯嘴角,“谢谢”。
艾笙心里骤然酸涩,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理?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这时候艾笙才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有个戴眼镜的陌生男人。
“这位是?”,艾笙问苏应衡道。
男人倒是先回过头,扬着笑脸对艾笙道:“苏太太,初次见面,以后多多指教”。
“他是我从岛上带来的助理,最近有个项目,需要他去接洽”,苏应衡解释道。
助理朝艾笙伸出手,“您好,我是廖寒”。
这位助理似乎比贺坚这种总裁办出身的人更放得开,言语间少了几分小心翼翼。
这反而让艾笙觉得不习惯。
察觉到苏应衡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艾笙微笑着,同样伸出手,和廖寒握了一下。
对方掌心里有些汗湿,让艾笙觉得有些不舒服。
掌心触碰不过两秒,她便收了回去。
廖寒扯了扯嘴角,待转过身,投在前挡风玻璃上的目光渐渐发凉。
汽车发动后,艾笙对司机说:“去八金胡同,长辈们都等着吃晚餐”。
苏应衡却出声制止,“今天就算了吧,我眼睛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艾笙有些踌躇,抿唇道:“再怎么样也要回家应个卯。这么多天没有联系,大家都担心你。今天还是舅妈亲自下厨,你不亲自到场,她肯定会失望”。
苏应衡有些不耐烦,“说我身体不舒服,舅妈肯定会理解的”。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廖寒咳了两声,温声道:“既然是长辈,苏先生不如打个电话好好解释。省得让长辈寒心”。
话虽然说得有理,却让艾笙觉得怪异。
苏应衡是个专横霸道的人,如果她的话都不管用,别人说破嘴也不会奏效。
他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助理指手画脚?
艾笙不由用余光重新审视身旁的男人,依然是高大的身躯,微挑的眼角,挺直的鼻梁,和漫不经心抿紧的嘴角。
可她就是觉得陌生。
“那你先回家吧,我去八金胡同陪长辈们吃饭”,艾笙说道。
苏应衡没有反对,“这样也好”。
末了也没说送她过去。
艾笙只好打开车门,速度很慢,本以为男人会交待两句。
可一直到她扶着车门,站在外面,男人只是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她失望地垂下眼,“你先回家吧”,然后把门甩上。
女人带着一阵压抑的怒气,朝旁边一辆黑色汽车走去。
男人这才侧脸看了她一眼。
“你现在是影帝,却连一个好丈夫也演不好?”,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笑容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语气发沉。
后排的男人仰着头,靠在真皮座椅上,“找不到感觉”。
廖寒淡淡道:“你得尽快进入角色”。
艾笙到了八金胡同,揉了揉脸,把面上的沮丧表情清除,才跨进四合院大门。
人没到齐,只有老爷子,梁嫣,还有周羽在。
艾笙正要开口解释苏应衡身体不舒服,梁嫣就迎上来说:“燕槐身体不舒服,你该在家陪着他”。
“他说让长辈们久等到底不好,就派我当代表,过来赔罪”,虽然觉得苏应衡做法不妥当,艾笙要全了他的面子。
“还以为能见到人呢,结果他现在不混娱乐圈,照样大牌。连爷爷也请不动他”,周羽一开口,话里带刺。
艾笙扭头扫了周羽一眼,对方嘴角带着冷笑,眼眸中散发着阴翳的幽光,让人心底生寒。
“那我现在打电话叫他过来”,艾笙脸上也笑意不断。
周震立即冲她摆摆手,“那座岛上老二曾经去过一次,说是跟荒岛相差无几。燕槐受累了,千万别扰他休息,聚会什么时候都行”。
周羽听得直咬牙。看向艾笙的目光中,闪着寒芒。
这小丫头还真会拿捏家里人的七寸,反倒将他一军。
周羽心里暗恨,这次计划那样周密,竟也让苏应衡逃过一劫。
受伤?
就是不知道伤到哪种程度。
想到这儿,周羽故意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他孝顺是公认的,连老人家也顾不上,是在医院里躺着了么?”
周震顾不上呵斥周羽的幸灾乐祸,连忙看向艾笙:“他打电话过来,只说没有大碍。艾笙,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瞒着我?”
艾笙心里又埋怨了苏应衡一遍。
他要是现身,长辈们何至于担心成这样。
现在她只能一再保证,“要不等我回家,给您拍张他的照片发过来。他人肯定完好无损”。
周震和梁嫣这才略略放心。等吃了饭,催艾笙赶紧回去,省得苏应衡一个人在家无聊。
“那我也走了,即使主角没来,这是别人的接风宴。我在这儿呆久了讨人嫌”,说完几乎和艾笙前后脚走了出去。
周羽这个人,总像潜伏在周围的不定时炸弹。
不知道哪天他就要发起进攻。
艾笙脚下的速度快了一些,可还是没能甩掉缀在身后的男人。
更让她不安的是,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周羽追了上来。
“说实话,你还挺旺夫。不过世上险恶,谁能保证意外不会随时发生,对吧?”,最后两个字问得漫不经心,煽动人心底的警惕。
艾笙:“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羽“唔”了一声,“拜托,别一副对着豺狼虎豹的态度。你枕边睡着男人,可比我狠毒多了”。
艾笙绷着脸,“我嫁的什么人,自己最清楚。不用你来提醒”。
周羽莫名地笑了笑,脚下加快速度,很快超过她,消失在胡同口。
艾笙舒了一口气,快步上了车。
到了家之后,莫名觉得疲惫。
换了鞋走进去,客厅里闪着幽暗的光。
绿莹莹地,像是一个梦境。
飞舞的绿光将沙发上的男人的轮廓映衬得斑驳暧昧。
他叠着腿,随意坐在沙发上,舒展的身躯肆意风流。
“这是萤火虫?”,艾笙惊奇地用手指去碰面前的小小绿光。
小东西受了惊,立刻飞走。
“岛上的山洞里有很多,没能带你去,只好把那里的风景克隆过来”,他嗓音里带着柔情。
艾笙本来充满不安的内心,霎时被抚平。
在幽光中,她走过去,勾住男人的脖子,踮起脚尖,把嘴唇凑上去。
在两人嘴唇相触的前一秒,男人眼睛一闪,偏过脸。
艾笙的吻错了位,印在了他侧脸上。
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冻得心脏打了个哆嗦。
她脸退开些距离,在蒙昧的光线里仔细辨认男人的表情。
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
这人还是她的燕槐吗?
疑问一旦被种下,就很难清除。
“你怎么了?”,艾笙轻声问道。
“没怎么,虫子飞到眼睛里了”,他声音不带一丝慌乱。
艾笙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难受,一阵酸意直往鼻尖涌动。
她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受不了他的冷淡而哭出来,便收回手,垂下眼说:“时间不早,先睡吧”。
说完她便回到卧室,洗漱完毕,侧身躺在床上。
她失眠了,过了好一段时间,男人才回房。
临睡前在她脸上亲了亲,低声说:“老婆,对不起”。
谁要他的对不起!
艾笙一阵酸楚,“你到底怎么了,出趟差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旁边的男人身体骤然绷紧,“没有,你别多想”。
艾笙受不了他对自己说话时,不咸不淡的语气。
存心激怒他,把枕头扔到床下,“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否则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这么存心吊着我,很好玩儿吗?你走这么些天,我整天提心吊胆,晚上睡不着觉,你回家之后,连句交待也没有!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说啊!”
她几乎崩溃地大喊,把这些日子的压抑全都宣泄出来。
没开灯的房间里,男人抽象成了一个安静的轮廓。
他愧疚地垂下头,上前抱住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艾笙,别生我的气”。
温声软语,让她的火气哑在半路。
艾笙一边心软,一边又矛盾地想,他是苏应衡,他怎么会轻易地低头认错。
放在以前,他一定沉着脸,把她压在床上,亲到说不出话来为止。
他的认错,更让艾笙心烦意乱。
她挣脱开苏应衡的手,转过身,“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好”,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也躺了下去。
艾笙分明听见,他轻轻舒了口气。
苏应衡的变化让艾笙整天都提不起劲来。
上课也老是走神。
这天下了模拟课,有个抱着郁金香的男人走进了人还未散尽的教室。
他拉住一个男生问道:“麻烦一下,请问荀艾笙小姐在吗?”
男生朝艾笙的方向指了指:“喏”。
花店店员连声道谢,走到艾笙面前:“这是有人送您的花,请签收”。
谁会送花给她?
艾笙抿唇,签了字,店员说了句:“祝您心情愉快”,就离开。
她拿起花里的卡片,上面写着:宝贝,请收下我的歉意。
落款是苏应衡。
送花?
这有点儿不像他的风格。
周围有女生看到她手里漂亮鲜艳的郁金香,羡慕道:“你男朋友真浪漫”。
艾笙扯了扯嘴唇,浪漫什么,都老夫老妻了。
收到花,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点点。
艾笙心里的阴云散了一些,把花放在课桌上,给某人发短信: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切都是看在花的份儿上。
他很快回了短信:虽然老套,不过浪漫仍然是灵丹妙药。
艾笙:你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以前都是啪啪至上。
苏应衡:咳……正在开会,话题还是不要那么少儿不宜。
艾笙抱着花,决定突袭瑞信总部。
可一到总裁办,却发现气氛低迷。
秘书室里的秘书都在做事,表情严肃,眼眸里透着紧张。
艾笙扣了扣门板,问:“苏先生还在开会吗?”
周秘书接待过艾笙几次,和她最熟,点头道:“可能还要再等会儿,我给您泡杯茶”。
艾笙拦住她:“不用忙了”。
不经意间抬眼,发现离门口最近的秘书正在排苏应衡的日程表。
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向来由贺坚经手吗?
艾笙拿起几张作废的行程表看了看,随口问他:“贺总助呢?”
秘书室里忽然静得诡异。
“怎么了?”,艾笙诧异地看着周秘书。
周秘书脸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而其他人都装作很忙的样子。
艾笙严肃起来,“贺坚呢?”
周秘书这才说出实情,“贺总助被总裁停职了”。
艾笙大惊,“为什么?”
“公司规定不能办公室恋情,但贺总助和文书室的余雯正谈恋爱。被苏先生撞了个正着。所以就让贺总助停职,以儆效尤”,周秘书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细如蚊蚋。
他们都觉得这个处分太严厉了一些。
虽说苏先生平时板起脸来,看着有些不近人情,但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绝情。
艾笙也为贺坚抱不平,只是谈个恋爱而已,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
等苏应衡回到办公室,看见艾笙坐在沙发上,眼睛里泛出惊喜。
“晚上去旋转餐厅吃饭,我让人订了位置”,他把手里的文件放下,对艾笙说道。
“你为什么要停贺坚的职?”,和他的温声软语相比,艾笙的语气很硬。
男人顿了顿,“他违反了公司规定”。
“就因为这个?谈个恋爱怎么了,又不是杀人放火!自从你在瑞信掌权,贺坚就鞍前马后的协助你,你连这点儿包容心都没有,你的下属怎么能不寒心!”
他的解释是:“我走了一段时间,公司里不少人上窜下跳。总要竖个典型,震一震牛鬼蛇神”。
“那也犯不着拿自己人开刀”。
男人语气幽幽地,“你怎么这么笃定,贺坚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