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的卿月站在凤仪殿的围墙外探头探脑的,她知道这座宫殿内关着的是罘彝族的王后,也是罘彝族最美丽的女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既美丽又高贵的女人,却被禁足在这座宫殿之内,无诏不得出。
小小年纪的她,对这个美丽又悲剧的女人倒是十分感兴趣,毕竟罘彝王城内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说太多了,尽管风楚砚下令不允许宫人们再提起关于王后的事,可是悠悠众口,又岂是一道圣旨能堵住的。
据说,王后当年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宫女,却因为她绝色的容颜而被风楚砚看中,不顾朝臣的反对,固执的封她为后,从此后三千宠爱集一身,享尽了风楚砚全部的宠爱,成为真正的后宫第一人。
可惜好景不长,至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王后在怀孕后便会失宠,谁也闹不明白风楚砚怎么就会突然将王后禁足在凤仪颠内,无论王后如何的哭闹哀求,风楚砚丝毫不顾及她怀有身孕,自此后再没有踏足过她的寝宫一步。
据说,王后在抑郁难疏的情绪下,身子越来越弱,导致她腹中的胎儿还没有出生,便已经胎死腹中了,因此王后更是深受打击,精神几近崩溃,风楚砚更是下旨,王后无诏不得出,从此后凤仪殿便成了王后的冷宫。
据说……
关于王后的传说太多,从她懂事开始就常常听宫里那些老宫人们私下里偷偷的说着王后的故事,每逢这个时候,她就摸一把瓜子凑到他们的身边,饶有兴趣的听着故事。
但是,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那些老宫人们每每见到她总会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尽管他们掩饰的很好,可是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渐渐的他们不再同她说笑,也再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王后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
她与师父正巧经过御膳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几个老宫人的窃窃私语声,原本她与师父倒并未在意,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了他们提起了她。
那几个宫人偷偷的在说着,说宫内国师身边的小女孩,小小年纪却是长相出众,只不过如今越长竟然越有几分肖似王后,她当时十分好奇的看着师父,她师父就是国师,那师父身边的小女孩不就是她嘛!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师父听见这话后当下就沉下了脸,提着她的衣服便快速离去,第二天她就听说了那几个宫人由于疏忽大意,差点烧了御膳房,因此被风楚砚给杖毙了。
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他们的死,一定是与他们背后偷偷说的话有关,因此她对那个与她长相肖似的王后越发的感兴趣了。
今晚,师父被风楚砚召去参加宫宴了,整个后宫的嫔妃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了,因此,此时此刻的后宫里反倒是冷冷清清了,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鬼鬼祟祟的在凤仪殿外打量。
绕着凤仪殿走了一大圈,卿月实在是没找到能够爬进去的地方,最后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能掀起裙摆爬墙而入了。
凤仪殿内没有她想象中的光鲜亮丽,整个殿内都是黑压压的,只有几支蜡烛摇曳出昏暗的光线,殿内更是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因此卿月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便轻松的摸到了王后的寝宫。
透过半掩的窗缝,卿月瞧见屋子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偶尔几缕堂风吹过,原本便微弱的火光左摇右摆、忽明忽暗,似乎风再强一点就立刻会被熄灭,她偷偷的将窗户再推开一些,小脑袋忍不住又探进去了几分,这时,一道清清冷冷又好听至极的声音缓缓响起。
“谁在那里?”
卿月听见声音,下意识的便缩了缩脑袋,结果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窗户上:“哎呦……”
稚嫩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屋子里的女人顿时松了口气,清冷的声音缓了几分,带着一丝淡淡的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见屋子里的女人似乎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卿月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干脆整个人都扑在了窗框上,半个身子探进屋子里张望着。
很快她就在离窗户不远的软塌上瞧见了半靠着的女人,尽管她面色苍白,却丝毫掩不住她绝色的容颜,绛紫色的衣服因为消瘦的身子而显得十分松垮,身上盖的薄毯更是陈旧,甚至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
卿月见状不禁皱了皱眉,这个看起来十分凄凉的女人就是风楚砚的王后吗?看样子,她虽然是被禁足在凤仪殿,可过得日子恐怕也不比冷宫强多少。
甚至……冷宫里,至少是一群女人呆在一起,不管疯了没疯,好歹还有人做个伴,而她这里却是孤孤单单、清清冷冷。
“风楚砚为什么要将你禁足?”卿月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这么美丽的女人,风楚砚怎么舍得?
“为什么……”女人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随后她转了转她那双空洞的凤眼,向趴在窗台上的卿月望去,然而当她的双眼对上卿月漂亮的小脸时,原本无神的双眸突然迸射出异样的光彩。
于是,她虚弱的朝卿月招了招手:“你来……”
卿月眨了眨眼,倒也没有什么避忌的直接翻窗进了屋内,她打量了一下屋内破败的装饰,慢慢的踱到了软榻边。
女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卿月,突然眼中就涌出了泪水,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颤着手就朝她那张粉嫩的小脸摸了过去……
卿月有些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不懂对方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激动,不过年幼的她发现自己对她的触摸并不排斥,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暖意,因此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她,难得乖巧的任女人摸着她的小脸。
女人纤细却干燥的手指,轻轻的画过卿月的眉眼、鼻子和红唇,看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小脸,她的双唇不住的轻颤着:“你……你是……卿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卿月惊讶的瞠大了双眼,歪着脑袋疑惑的问道。
女人轻轻扯了抹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摸了摸卿月的脑袋说道:“因为……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卿月闻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歪着小脑袋,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对方话里的意思,年幼的她却是十分的早熟,很多成人的话她几乎都能慢慢理解,因此她再次眨了眨眼看着女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师父说我是他从山里捡来的。”
“你师父?沐南叶?哈哈……”女人见卿月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有些发狂的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笑了很久,久到卿月都开始担心她会不会被过气去。
终于……她不再笑了,而是看着卿月流下了两行清泪,眼神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如果今生不曾遇见……多好……”
那晚,卿月陪了女人很久很久,直到女人喃喃自语的睡去,她才小心的摸了摸女人带着泪痕的脸,眨了眨眼悄悄离去。
第二天的晚上,她再次趁着师父不在国师府里的时候,偷偷的翻进了凤仪殿,轻车熟路的摸进了王后的寝宫。
女人似乎知道她会来一般,早早的就准备了一份糕点和一盏清茶,穿戴整齐的靠在软塌上等着她:“月儿,你来了?”
“你真的是我母后?”卿月眨了眨眼,盯着女人精致的五官仔细的打量了许久。
昨晚回去后,她搬了铜镜对着镜中的自己也端详了许久,越是瞧便越是觉得自己与王后真的很肖似,尤其是那一双妖魅的凤眼,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若说她们两人没有任何关系,恐怕还真是没有人会相信,她也终于想明白了,那些个老宫人们为什么看见她后,一个个都是一副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模样,因为他们也瞧出来了,逐渐成长的她竟长得像那个不受宠的王后了。
女人将盘子里的糕点朝卿月的方向推了推,并且示意她也坐到软塌上来,卿月倒也丝毫不见外的直接脱了鞋爬上了软塌,顺手抄了一块桂花糕就咬了一口。
当带着淡淡霉味的桂花糕在嘴里慢慢化开,卿月不禁微微皱起了小脸,心里隐隐升起了一股怒意,这些个奴才是活腻了吧,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的拿发了霉的糕点给他们的王后?
纵然眼前的女人不再受宠,可毕竟风楚砚并没有废后,不过是将她圈禁在凤仪宫内而已,他们怎么敢如此对待她?对待罘彝族的王后?
看着面前的女人满含期待的双眼,卿月忍下隐隐作呕的感觉,硬是又咬了一口笑道:“好吃,真甜。”
女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其实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甜点了,风楚砚将她圈禁在凤仪殿已经六年了,刚开始那些宫人们还会忌惮着她王后的身份,心道也许哪天王后就又得宠了。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向来会看风向的宫人们渐渐发现,他们的王后应该是再也不会得宠了,她不过就是个徒有虚名的挂牌王后而已,因此他们便不再将她当一回事,常常弄些残羹冷炙来应付她,自此后她再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更别说是这些精致的点心了。
这盘桂花糕,还是她用自己珍藏了许久的发簪,求了替她送饭的宫女,对方才勉强答应替她送一份过来,因此她自然是舍不得吃的。
“好吃,便多吃点。”
卿月闻言不禁微微苦了脸,却还是懂事又世故的压下了心头的不悦,扬着可爱的笑脸边吃着发了霉的桂花糕,边靠在软塌上听着女人说着她的故事。
这一晚,卿月终于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原来她的母妃叫做云瑶,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可惜她的命不怎么好,嫁给了风楚砚这般狠心的君王,一辈子被困在这冰冷的后宫里。
从此之后,几乎每晚卿月都会偷偷溜进凤仪殿,陪云瑶说上一会儿的话,其实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云瑶在说,她负责听而已,不过她每次都会带去一些她从御膳房拿的点心,以及她偷偷从内务府里偷来的蜡烛、金丝炭等用品。
其实她不过是想让云瑶知道,她在这宫里过的还……不错。
可惜的是,她与云瑶相处了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身子骨几乎已经被掏空的云瑶,最终还是在那年的冬天走了,尽管她身前风楚砚已经对她不闻不问了,可是到底还是按照王后的仪仗办得丧事。
没有人知道,云瑶是在卿月的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可是直到云瑶下葬,卿月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她是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一尊自己雕刻的小木人塞进了云瑶的棺材里,无声的向她道了别:再见,母后。
而在这两个月多月的时间里,卿月从云瑶的嘴里听到了太多的故事,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王究竟有多么狠心残忍、知道了自己的师父为何会如此的憎恶自己、也知道了他的母后并非不爱他,这一切不过是命运弄人而已,由不得他……也由不得她……
从那之后直到千年后,卿栎再次在罘彝王城内见到沐南叶,他依旧清楚的记得,云瑶临终前幽幽的说道……
“月儿……若将来沐南叶依旧放不下执念,替我转告他……
我不欠他、不恨他、也不爱他……我元神已灭,死后灰飞烟灭,与他永生永世……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