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东边钟楼的后面只露出了半张脸, 站在十里长亭向身后看,觉得好像是在看一处陌生的,不曾存在过的景致。
楚筱悠下了马车看着身后怔了怔, 直到听到有人喊她,才回过了神, 长亭里站着刘曦和刘去以及惠安郡主,朝阳升起的时候,天地间都是一种温暖而祥和的感觉,破除了夜间的所有阻挠, 终于见了光明。
楚筱悠提起裙角跟在哥哥身后走了过去。
刘去说了几句, 就站到了一旁,楚靖瑜抬头看向了惠安郡主,惠安郡主笑了笑道:“明年春天我就去找你了。”
楚靖瑜也笑起来:“好,我等你!”
楚筱悠看着刘曦,觉得他面上是有压制着的怒气的, 她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她提前并没有说自己会一起去陕西的事情, 所以她便笑的一脸灿烂:“太子爷也来了!”
刘曦觉得忍无可忍, 他几乎是在咆哮一般:“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楚筱悠还没有见过刘曦发火,笑也不好笑了, 只好道:“我就是有点忙, 忘记告诉你了, 但我也和白容姐姐几个没有说, 以后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楚筱悠话还没有说完, 看刘曦气的脸都扭曲了, 便讪讪的闭上了嘴。
“白容是白容,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都是朋友,有什么不一样的?
但楚筱悠不敢说这个话,只是连连的点头。
那边的楚靖瑜和惠安郡主说完了话,因为着急着赶路,所以摆在亭子里的酒席也并不用,楚靖瑜挡住了楚筱悠,向刘曦抱拳道:“太子留步,我们这就走了!”
刘曦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
楚筱悠跟着楚靖瑜走出了亭子,上马车的时候,刘曦忽然走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不许忘记我!”
楚筱悠一怔,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恨又有几分哀求,莫名的拨动了她的心弦,她忍不住回头看刘曦,刘曦却已经转身大步离开,这让她忽的觉得若有所失,心里也不大痛快起来。
楚靖瑜喊了一声,楚筱悠回过了神,在楚靖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楚靖瑜站在马车边上道:“有很多东西,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楚筱悠似乎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
马车帘子放了下来,马车开动。
楚筱悠忍不住向后看,刘曦和惠安郡主几个还站在那里,和她们身后那个渐渐升高的太阳,好像是定格在了那里。
楚筱悠又向前看了看,官道一直延伸向远处,和远处的山连绵成一片,有种未知的壮阔,她便隐隐兴奋了起来。
和她同坐一个马车的香草兴奋的一会看这一会看那。
然而才走了一会,就听到了一阵狂奔而来的马蹄声,有人冲着马车大喊:“楚筱悠!等你回来,我一定要你只能看到我一个人!”
楚筱悠掀开帘子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刘起,他一脸的傲然和狰狞,楚筱悠气的脸都抽抽了,楚靖瑜带着几个家丁骑马往跟前走去,刘起却忽的潇洒的骑马转身就走了。
简直就像有病一样,莫名其妙的跑来朝她喊出这样一句话。
楚靖瑜有一瞬间都打好主意要和刘起撕破脸皮了,当着他的面和他的妹妹说这种话,是想做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骑马赶到楚筱悠的马车前问:“可还好?”
楚筱悠笑着摇头:“我一向不把狗吠听在心里。”
楚靖瑜面上才露了一点笑意。
马车又向前驶去,楚筱悠渐渐的把所有的离别都抛到了脑后,因为从来没有过的远行,而处于了一种亢奋的状态,晌午的时候都没有休息,下了马车去了路边的驿站用饭,才知道洪可竟然晕马车,吐的昏天暗地,下来的时候还是被人扶着的,原本是该表示安慰,但楚筱悠一看见洪可就莫名的觉得可笑,忍不住逗他:“洪师爷这是怎么呢?走路还要人扶着?”
原本奄奄一息的洪可,忽的涨红了脸站直了身子,大步向驿站走去,丫头们簇拥在楚筱悠身边笑成了一片,洪可听到了,脚步也乱了,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大家的笑声更响亮了。
洪可的小厮雨前连忙追了上去。
楚筱悠觉得这样实在不尊重洪可,对身边的丫头们摆了摆手:“以后在不许这样,洪师爷是咱们的师爷,要敬重起来。”
她一向对身边的人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没人敢不听,丫头们连忙都应了是,众人一起进了驿站。
吃了一顿午饭,略微休息了一下就又继续上路。
洪可坐在马车上在楚筱悠马车的前面,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后面马车辕上坐着的两个小丫头,脑子一热,心里立马就不恶心了。
楚靖瑜一路骑马,靠在洪可身边询问:“洪兄感觉怎么样?”
洪可摇头道:“还好,暂时还好。”
楚靖瑜就就点头道:“等今天夜里休息下了,我在给你按摩按摩,你也能觉得舒服一些。”
洪可心里暖暖的,笑的灿烂:“哪里能叫你给我按摩,你以后可是我的顶头上司,还要你不嫌弃我才行。”
楚靖瑜却正色道:“你说的什么话?承蒙你不嫌弃,愿意跟我到陕西,你就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有我一口就绝对有你一口!”
洪可相信楚靖瑜说的话,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了楚靖瑜的原因。
夜晚的时候已经出了皇城的范围,驿站的周围都是农家,天微微黑下来的时候还有零星的几点光在苍茫的原野上,看上去孤独又凄美,楚筱悠拥着狐狸毛的大氅站在驿站外看了一会,洪可从后面走了过来,站在楚筱悠身边咳嗽了一声道:“小姐在看什么?”
他有一张略圆的面颊,大而明亮的眼,让他看上去总多了一份孩子般的可爱,但他身型魁梧一些这一切组合在一起,总叫楚筱悠想笑,她便也咳嗽了一声:“看灯火。”
洪可一下子又没话了,在那里干干的站了一会,等到楚靖瑜在里面叫,他才连忙道:“小姐快进吧,外面冷。”
楚筱悠礼貌的点了点头。
此后几日的天气一直不错,但楚筱悠因为失去了先前的兴奋,觉得景色单调了起来,就无趣了起来,索性有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又翻出了一幅纸牌,三个人就常常在一辆马车里打牌,治了楚筱悠的无趣,连带着治了洪可的晕车,连他自己都感慨:“我从生下来就是这样,我娘说我六个月的时候,她带着我去我姥姥家里,我吐了一马车,还把她吓坏了,以为我吃坏了什么东西,后来等我大了才知道,我这是晕马车,没想到这一次却例外了,真是奇迹!”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楚筱悠抿嘴笑起来,走了一张红桃三,笑着一拍手道:“好了,我又赢了,两位哥哥快给银子。”
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对翡翠的镯子微微晃动,更显得手腕白皙精致。
楚靖瑜笑着道:“银子都快要被你赢光了。”
洪可沉默着从荷包留掏出了一大包银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但这欢快愉悦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了河南境内,流民渐渐多了起来,可怜的不是衣衫褴褛,而是食不果腹,风餐露宿。
官道上疾驰而过的马车就越显得突兀。
天气渐渐变冷,楚筱悠的马车里已经放上了炭盆,她披着貂绒的大氅,腿上盖着被子,手里抱着手炉,到了驿站她下了马车,一转身就能看见后面大批的流民,都站在驿站外看着。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生死,所以她看淡了很多东西,但也因为看的淡,所以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就难免会显得清冷,她进了驿站,楚靖瑜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他的妹妹没有大发善心叫他救济灾民,毕竟,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大家一起进了驿站,驿站的伙食非常简单,一碗烩面上两片羊肉,还是上等的饭食。
楚靖瑜和小二攀谈起来:“外面这么多流民,怎么没人管?”
驿站来往的都是各地大小官员,朝廷肯定会最先保证这些人的安全。
小二道:“怎么没人管?只是流民太多,赶走一波又来一波,根本没有办法,吓得我们这些人,天不黑就要关紧门,随便不敢出门的。”
“这么严重?”
“您不知道,黄河发大水,正好是夜里的时候,那些管事的自己跑了,留下百姓在睡梦里就被水给冲走了,等到水退了,地上的死人成片的堆起来有一人高,臭味几个月都没有散去,和陕西一片连在一起,荒凉的很。”
小二说的委婉,管事的说的就是当地的官员,坐在京城里看到的都是歌舞升平,出来才知天下有如此多的不幸,楚靖瑜虽然见识过很多阴暗,但毕竟长在新时代,这样大规模的惨事除过国外的一些少数的地方,实在很少见过。
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坐在一旁的南来北往的人也都沉默了起来。
夜色渐深,驿站早早就关了门,四周点着火把,有专门巡视的兵丁,客人们早早就上去休息,安静的夜晚突兀的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听起来十分凄惨。
跟随的丫头们都忍不住向外看,刘妈妈冷了脸道:“看什么看?觉得这些人可怜?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可怜的就是你们自己了,没事的早点去睡,有事的做好自己的事。”
丫头们连忙退开,刘妈妈走进了屋子里。
楚靖瑜正在里面和楚筱悠说话:“不管外面听到什么动静,你都不要起来,也不要随便出去,夜里的时候多派几个丫头值夜。”
刘妈妈连忙道:“公子放心,夜里的时候奴婢守着小姐。”
楚靖瑜点头道:“也好,妈妈守夜,我也能放心一些。”
又说了几句闲话,楚靖瑜就起了身,一面向外走,一面道:“早点休息吧。”
等到回了屋子,他又叫路七和阮青夜里都守在楚筱悠的屋外,恰逢乱出,总要小心一些才能安心。
因为跟着自己的哥哥,楚筱悠觉得还好,也没有什么担心的事,稍微洗漱了之后就灭了灯早早的休息下了。
半夜的时候起了风,风吹的树枝拍打着窗户,刘妈妈起来了好几次,朦朦胧胧的看见了外面的一点火光,她心里一惊,先去看了一眼床上睡的安稳的楚筱悠,稍微心定了一些,叮嘱一旁的白芷留意,她自己开了门去找阮青,阮青看见刘妈妈立刻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才说着,隔壁屋子里的楚靖瑜就走了出来,看见了刘妈妈,示意刘妈妈不要慌张:“去守着小姐,若有什么事,我会来的。”
刘妈妈的心又安定了几分,退回了屋子里,谁知道刘妈妈进去,就看见坐在床上的楚筱悠,屋子里只淡淡的一点灯光,刘妈妈却觉得楚筱悠的目光分明清透,她走上前去:“外面有些火光,公子已经出去查看了,叫小姐不要着急,若是有什么事,他会来叫小姐。”
楚筱悠点了点头,吩咐刘妈妈:“妈妈叫丫头们都起来吧,穿好了衣裳都到我的屋子里来,免得一会有什么事,漏掉了谁。”
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但刘妈妈觉得这样很对,做最坏的打算,才能有最小的损失。
她应了一声又去了丫头的屋子。
楚筱悠穿戴整齐,把小刀贴身的藏好,才站了起来,从窗户向外看。
火光比之前更多了,还能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楼下小二的哀嚎声也传了过来:“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呀!”
是流民在围攻驿站?以前没有过,怎么他们一来就忽然有了这种事?如果完全相信是巧合,那就太单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