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外
【界海的日记】
11月23日 星期四 晴
不知不觉,在这里都已经呆了一周了……每天除了打坐,练习,吃饭,睡觉,根本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实在是太无聊了!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情况怎样,他总说会有一大堆的人来找我麻烦,可都一周时间过去了,从没见到有人找上门来呀……再看他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肯定是在骗我吧……肯定是吧?
哎……就这么莫名其妙到了这里,也没办法传个书信,都不知道朋友们会不会怪我不告而别。如果真如他所说,至少陆昂肯定会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吧,希望他不要太过担心……好想回学校啊……
还有小店长……这么多天不去书屋,他肯定会扣我工钱吧……甚至于,会不会把我炒掉呢?可千万不要啊!好不容易才找到酬劳这么多的工作……女神保佑,女神保佑!等我回去肯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哦对了,还有阿舜和尽远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这么多天过去,也该回京城了吧?他们要是知道我在这,会不会来找我呢?肯定会的!女神保佑,希望他们快点来找我,这无聊的地方都要让人憋出毛病了……
哎……不过,今天终于感觉进度有所提升,对抗那些黑潮能坚持得更久一点了,可他还是那副死鱼脸,连点笑容都懒得给。话说回来,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像是有人欠债不还似的,整天板着个脸,可等看到我练习失败,又是哈哈大笑一脸嘲讽的样子,真恶劣……他这样难相处的性子,难怪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
“界海?界海……”门外传来两声唤猫儿般的软绵呼叫,一声低过一声,似乎已带上了不悦。
“来了来了!”界海赶紧将手里那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的小笔记本塞进了枕头底下,把墨笔重新放回桌上,高声回了一句,习惯性地拍拍衣袖就往门外跑去。
竹屋外面又是晴朗无比的艳阳天,草香阵阵,微风习习,碰着人就径直往袖口脖领里钻,自有一番清心醉人的意境。可界海如今对这些早就毫无感觉了,更别提会有什么欣赏的念头,他低头越过了小溪,连方向都不考虑就直穿进竹林,快步来到了那古雅小亭边上。
亭外此时却出乎他意料地站着两个人影,紫袍紫发吸着烟斗的那位自不用提,就是他这一周以来朝夕相处的恶趣味先生;另一位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一头灰色长发,披着雪白的修士长袍,袍上却没见到圣塔的凤凰徽记,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少年抬头细细打量了那陌生人一眼,看他面容温和,嘴角带笑,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低头施了一礼,对方也非常得体地抚着胸口向他回礼致意。
“行了行了,别客套个没完没了……”云轩最烦这些俗礼,挥了挥烟斗冲身旁那人一指介绍道,“这是我徒弟,我最近几天有事,就由他来替我指点你的功课,咳,指点你的训练,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知道了吗?”
“好的先生!”界海先满口应了下来,再看看那位如玉般温润的男子,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位修士怎么看也都有四十岁了吧……居然会是他的徒弟?年纪相差好大呀,不是听说,修士们都是年纪越大,神力越深厚的吗?呃,或许人家也是跟我一样,莫名其妙地被他忽悠过来了吧……
他心中就算腹诽,面上也不敢露出半点征兆,低着头扮演起应声虫,免得平白惹来对方恶意的作弄。这些天他可算是明白了,只要他乖乖听话老实不搭腔,这看似喜怒无常的先生就拿他没了办法,找不到训斥的由头了。
祭司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那白衣修士笑道:“现在你人也见到啦,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千万小心着些。”他似乎意有所指地施了个眼神,对方收到之后欣然点头:“老师尽管放心,宁自会竭尽所能,教导好小……友的。”
云轩眼看吩咐完毕,就收起了笑脸,故作高冷地朝界海一瞥:“你先过去自己冥想一会儿。”
“哦……”少年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就转身朝修炼台走去了。
宁看着那瘦弱的男孩背影,心中感慨,没想到圣王叱咤天下的血脉神力会在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南岛少年身上重新现世,让他微觉遗憾之余只能赞叹造化的无常了。他等到少年的身影没入了竹林绿荫中,才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毫不迟疑地轻声问道:“您是打算让他修习到什么程度?”
祭司早已经躺回了竹椅上,叼着烟斗漫不经心地回答:“总要构建好平衡吧……万一失控岂非又是一场风波?”
“说的是……”修士笑着附和了一句,他此番心事已了,转而想到了明天那场引人瞩目的朝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多问了一句,“明早的朝议……您知道吗?”
“……这事你就别多管了,专心带好那小子。”祭司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叮嘱了一句,就闭着眼睛装作休息了。
宁见他不愿说,也没有再问,对于这场闹剧般的妖女重现事件,他其实很有些埋怨的。在他看来,自己那位暴脾气的兄长真是昏了头,为了一己之私竟全不顾皇家声誉,弄得满城沸沸扬扬,现在连圣塔里都有了流言蜚语,实在有损神教尊严。
但他对这种俗事没有任何兴趣,本也不想插手,听到老师这样吩咐,自然知道对方必有考量,也就放下心来诺诺应了一声,转身找他那名义上的小师弟交流感情去了。
云轩躺在竹椅上懒洋洋晒着日头,想到明天将要举行的朝议,心中却压根没半点顾虑。以他的身份根本就无需参与朝会,既然皇帝有此打算,想必自有安排,也用不着他去多费心思了——这师徒俩倒真是一个样的会做甩手掌柜。
他悠然自得吸完一管烟,抬头看看太阳,差不多又快到送饭的时间了。这几天,他为了不让家里那一大一小两个惹祸精再闹出什么名堂,都是亲自往书屋送饭的,还要兼顾界海的伙食,这样来回地两边伺候,倒弄得自己像个做饭保姆一般了。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又往修炼台的方向看了一眼,竹林掩映下,只能隐约见到几方灰白色的石面,细细的笑谈声间歇传来,似乎那两人相处得竟是非常融洽。
这没良心的小子……他稍觉不满地皱了皱眉,自认为耗费心力教了界海一周,也没见有这么其乐融融的样子,关系反倒有些僵化了。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正是自己总是挑剔找茬的恶劣态度,才是造成两人始终无法和谐相处的最主要原因。
有了这般念头,他即刻板起了脸看向那声音来处,突然重重一声咳嗽,引得那边被惊吓似的一顿,才满意地缠上白光,闪烁间消失在了原地。
书屋里层的小客厅中,弥幽和阿黄正面对着成堆的美味佳肴,奋战在消灭食物的第一线,那小桌上层层叠叠摞起的碗盘都快把她们的身影全部遮盖住了。
这几天都有人送饭送菜,她们倒是落的个轻松,不必出门便可过上饭来张口的日子,偶尔还能吃到被云轩用幻光花贿赂而来的普朗大师的独门手艺,真是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就连阿黄那本就鼓鼓囊囊的小肚皮似乎都大了一圈。
云轩就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一摇一晃地看着那两个大胃王吃个不停,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他独自生活了无数个岁月,偶尔安静下来总觉得有些空虚,而这文静寡言的小女孩突然出现,似乎填补了他生命中的某一种空白,让他觉得又恢复了不少年轻人的活力,不再有太多孤独了。
他看着那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女孩,忽然惊觉,要是这次朝议风波过后,是不是,就该将她送回到她亲身父亲那边了?他一想到这里,立刻脸色阴郁了下来,缠绕千年的怨念更是飞速涌上心头。
要把女孩送走?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寻到那么一点温馨的家一般的安慰,谁敢来跟他争抢,可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了!然而身为父亲想要找回自己的女儿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他此时阻挡的了,万一日后女孩恢复了记忆,也总会想清楚这一切,到那时,又会不会埋怨他呢……
他满带了私心杂念,在送与不送之间挣扎了半天,脸色也是忽明忽暗,来回起伏,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低声朝女孩试探般问了一句:“小弥幽,你……想不想回自己家里啊?”
自己家里?女孩将头从硕大的饭盆里抬了起来,仔细地舔了舔嘴边沾上的饭粒,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祭司。自己家?这里不就是家吗?为什么云轩哥哥要问这样的问题呢?在她的小脑袋里,只留着书屋中渡过的这八年时光,对于其他东西早已没了印象,自然无法理解这看似寻常的提问。
云轩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又在告诉她真相还是继续隐瞒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就听到阿黄炸了毛似的吵嚷起来:“什么?什么!你什么意思!?老烟鬼,本鸟可警告你!你别想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啊!弥幽可是本鸟的随身好伙伴,你居然要把她送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本鸟呀!?简直气死鸟了!你再敢说一次,本鸟可就要发火了!本鸟发起火来,哼哼,那可是连自己都害怕的!”
“……”祭司满脸黑线地看着那踩在饭盘里暴跳如雷的肥鸟,虽说懒得搭理它,心中倒也多了那么一丝暗喜:既然如此,到时候万一皇帝问起,还可以用阿黄做挡箭牌呀……你再怎么苦口相劝,总不能跟一只鸟过不去吧?
他打起这样的如意算盘,忽然又扯开了笑脸,浑若无事般招呼着她们继续吃饭,自己则擦着烟斗,靠在椅上继续悠悠然地摇晃起来。
眼下已经把界海那烫手山芋丢给了徒弟,只要等这次朝议风波一过,又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咯!再也不必闷在这纷扰不断的京城了……
不管事态怎样发展,只要自己置身事外,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呢?他眯着眼睛,嘴角残留着一丝笑意,似乎眼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幸福日子,在轻轻的摇晃中泛起睡意,伴着声声碗碟的清脆碰撞,沉入了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