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界海终于从那黑暗的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撑开眼皮盯住天花板边缘灰白色的一片光亮,那是曦光将至的提示。借着这点微弱光明,依稀能见到他眼中布满血丝,眼周红肿,满是泪痕。
又是一场噩梦?他脑中乱成浆糊,对梦中所见似乎有些还记忆残剩,但更多的只是一种窒息般的哀伤。这哀伤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此刻一想到竟又浮起了眼泪,忍不住鼻酸。他想要抬手擦擦眼睛,却又是浑身酸痛无比,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真是见鬼……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他可记得这个感觉,前几日也是噩梦之后醒来时,他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了。但这次的痛要比上回愈发难熬,身上也痛,心上也痛,他甚至觉得呼吸的每一口气都能痛得全身发抖。
他咬着牙尝试着挣扎起身,在数次无果后终于放弃了,就这样躺尸般困在了被窝里,双眼呆滞无神,一下也不愿动了。忽然间,从他侧面闪出一道金光,如同暖阳驱赶寒雾般,将他身体内所有酸麻感洗得一干二净,顺便带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他迷迷糊糊中恢复了力气,第一时间转头看去,惊愕地发现那本旧书就在他枕侧。阵阵金光从书中飞出又急速缩回,最后嗡的一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是眼花了吗?猛然又见到这本书,他真的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但等他用力揉揉眼睛再看,怪书依然静静躺在身旁,书皮上的沙漏几乎快要填满了,亮闪闪地透着金光。
真的又回来了……他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是喜是忧,双眼茫然盯着那书皮,心中直打鼓。且不管它是怎么回来的,方才的金色神光他可是亲眼所见,若不是那光出现,他现在还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呢,这可绝非幻像。
说到金光……他猛地想起噩梦中那满是金纹的旋转空间,不由打了个冷颤,该不会是这书在捣鬼吧!?他越想越慌,这书的力量显然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令他忐忑不安。幸好今天只是一阵金光,但谁知道明天会出现什么?这书……绝不能留在自己这里!
这次必须原原本本和店长说清楚,再请他想想办法……他下定了决心,飞快起身将书一把塞进书包,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因为那金光的力量,他此刻气色倒是好了许多,面颊有了红润,只是额上还残留着不少汗水。他扶着书桌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吊钟,正是7点30刚过,宿舍楼里还是寂静无声,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正常上课……他暗叹一声,强打着精神穿衣洗漱,背上书包就跑出了房间。
楼道里没见到人影,只有灯光明亮依旧,他急匆匆下到底楼往管理室一瞥,却看到房门紧锁,里面黑漆漆一片。婆婆今天没来吗?他带着疑惑快步走到窗边,眯眼朝里看了看,又轻轻敲了几下玻璃,依旧无人回应,只得转身往食堂走。可等他到了食堂,发现这里竟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柜里也没见到任何食盘,顿时愕然当场。
不会还在做梦吧……他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脸颊,有痛感,想必不是梦境了。他不信邪地站到玻璃窗前大喊了几声,又用力敲了敲柜台,还是没人出来回话,只能悻悻返回前门。
怎么都没人呢?他垂着头顺着小路往教学楼走,脑中闪过昨天老门卫的叮嘱,恍然有些明悟了。不会真的封校了吧……他想到这里不由加快了脚步,忧心忡忡赶到教学楼一看,果然一个学生都没有。
今天的课看来也上不成了,还是先去书屋吧……他叹了口气往校门走,刚过了小广场,就见到铁门旁多了几个身穿黑色警服的身影,总算心下了然,还真是封校了。
也不知道会封多久,总该允许住宿生出校吧……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大步走到门前,对一位警员低声问道:“这位警官您好,我是住宿生,想出校门一趟,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警员绷着脸朝他看了一眼,指指门房间说道:“学生证带了吗?去登记一下,下午六点前返校,过时不候。”
界海笑着应了一声,走进房间就看到方桌上放着一张登记表,上面写了寥寥几个名字,想来也是住宿的学生吧。他快速扫了一眼便从旁边取过笔来,端端正正记上自己的名字和学生证,刚把笔放回原位,就听到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嘲讽:“哟,这不是界海同学吗?大清早的就急着出去玩了?哼,天天就知道往外跑,哪里还有学生的样子,真是丢我皇家学院的脸面。”
界海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来人是谁,不动声色转身一看,玉茗穿着金色的修士长袍,斜着眼朝他轻蔑地打量,身旁还站着那名如影随形的黑衣护卫。
这家伙一大早来学院干什么……界海瞅瞅他那身明晃晃的金袍,又看他满脸盛气凌人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但此时若是笑出来,对方必然要闹得无休无止了,他只能绷着脸,若无其事地微鞠一躬,却又听玉茗阴阳怪气地嗤笑道:“也怪不得你,南蛮子总是教不好的,血里流着的脏东西可怎么洗干净?”
行行行,你最高贵最有教养了,大清早跑出来骂人……界海暗暗在心里嘲了一句也没搭理他,转身正要走,眼前又是一道风墙忽现,拦住了房门。
“真是没规矩,我话还没说完就想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玉茗阴沉下脸指了指大铁门,“今天学校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听到了吗?”
“……学长,刚才有位警官已经说了,登记之后便可出校,我已经登记好了。”界海毫不露怯,指着桌上的签名表淡定回道。
“哪个说的?我可没听见。”玉茗眯着眼看了看外面站岗的警卫们,拖着长音带上了几分威胁。
方才说话的那位汗都快下来了,他怎能想到会有这么倒霉,好死不死地遇到了殿下的对头。他心里正暗暗叫苦,玉茗身旁的黑衣护卫冷冷出言提醒道:“殿下身负圣塔教令,有全权监管之职,殿下只管下令便是,若是有人胆敢违抗……可按教令惩处。”
“正是如此,你哪都别想去,乖乖给我待着。”玉茗昂起脖子轻哼了一声,大模大样坐到桌旁的旧木椅上,摆起了主人的架势。
界海心中又气又无奈,这家伙整天找茬耍威风,可真没一点皇室贵胄的样!然而一则对方师出有名,真有圣塔的教令,二则就凭他这小胳膊小腿,可绝对冲不过那道风墙。他想了想也只能服软,食堂都不开火了,总不能守在学校饿肚子吧。于是他扁扁嘴又朝玉茗一礼,低声求道:“学长,我是真有急事要出去,您就行个方便吧,拜托拜托……”
“急事?你能有什么急事?”玉茗见他软声请求,更是洋洋得意,这小子总算是栽在自己手里了,现如今那该死的舜也不在,可没人会帮他。
“我要去找人还本书……”界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相告,免得惹他怀疑更是走不得了。
“还书?这算什么急事……”玉茗一声晒笑,漫不经心地抽出桌上的报纸翻了翻,眼皮都懒得朝他这里动一下。
“真是急事!那人过了今天就不在了,只能,只能现在去找他……”界海讪讪地说着谎话,好在脸皮没红,对方应该察觉不出吧。
“还真是奇了,就这么凑巧?行啊,你把书给我,我找人替你跑一趟。”
界海顿时无言以对,这书古里古怪的,万一交给别人,惹出什么祸事了怎么办……他踌躇了半天也想不出该说什么理由好。玉茗看了会儿报纸没等到回音,狐疑地瞄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指指桌面:“把书放这吧。”
界海心里更是紧张,他一时没回话倒惹得对方怀疑了,这可怎么办好……他看着玉茗眼中的不虞越来越浓,咬咬牙露出一个僵笑:“那……要不然我就先回去吧,改天再找他也没关系,学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心领了。”
他不敢等对方回答,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 “站住!”,玉茗板着脸站了起来,用力敲了敲桌面喝道:“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名堂,赶紧拿出来,我还能抢了你的书不成!?”他心下不快,说话间几步上前拉住那旧书包,径自翻找起来。
界海慌忙伸手按住背包,嘴里直喊道:“学长,我还是下次再去吧,真的不麻烦你了。”
玉茗睬也不睬,将他的手一把拨开,在包里又翻了翻便找到了那本怪书。他双手捧起书,愕然看着书皮上缓缓流动的金色沙漏,立刻意识到这必定是不凡之物,紧跟着便怀疑起它的来历了。这可绝对不是凡人能接触到的东西,难不成……他紧皱着眉头,目光凌厉地横了界海一眼,沉声斥道:“这书你从哪弄来的?老实交代!”
“都说了是从书屋借的!快还给我。”界海赶紧扑上前抓住怪书,生怕他将书拿走了。
“哼!还敢嘴硬?你倒说说是哪家书屋?地址在哪?”玉茗握住书的另一侧,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快说!是不是你偷来的!”他双眼紧盯着界海的表情,试图找出零星半点确切的证据。
“怎么可能是偷来的!你别血口喷人!”界海顿时恼了,咬着牙关用尽全力想把书抽回来,可他那点力气在对方眼里真不够看的,费了半天劲那书还是铸在了对方手掌般一动不动。
玉茗冷眼看着界海涨红的脸颊,区区凡人居然想从自己手里抢东西,真是不自量力。他心神一动正想召出旋风将其束缚住,忽觉眼前金光闪现,手中便传来一阵剧烈刺痛,疼得他大叫一声条件发射地松开了手。酸麻的刺痛充斥神经,玉茗只觉得双手完全没了知觉,他呲牙咧嘴地举起一看,大片黑印从手指蔓延到掌心,看着就像是涂了层抹不去的黑漆。
“殿下!”身旁的黑衣护卫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立刻甩出一道浑浊水流将界海团团缠住,他上前拉过玉茗的手掌细细查看,在确定并无大碍后才微松了口气。该死……他暗恼自己失职,又冷冷斜了界海一眼,伸手放出浊流将少年连带着那本书完全包裹进了水球里。
外面那些警员们见状也纷纷跑了进来,嘴里乱哄哄嚷着“殿下没事吧”“殿下小心”之类,慌慌张张在房间外围成一圈,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却又完全不敢靠近水球。他们也都是些凡人,对于这般神异的东西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玉茗皱起眉头看着那水球,一声不吭摊开手掌,任由护卫替他缠上绷带,心中暗想:这书绝对有古怪,居然能自动发出魔力伤人……但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连我玉王府都没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居然还敢骗我说是从书屋借的!简直是把我当猴耍!他看看周围面色紧张大气不敢喘的警员,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帮人面前出了丑,怒气愈渐奔涌。
手中忽然传来清凉的感觉,黑衣护卫放出水流裹住他手掌,借此缓和伤势。玉茗凭着这股凉意好不容易压住了怒火,他恨恨瞪着那困在水球中无法呼吸的少年,低声吩咐护卫道:“你守着这小子,我去找人来看看。”
他转身刚走出两步,却听到一声仿佛蚊蝇飞过般的嗡鸣,紧接着一股沉重到令他难以迈步的压力袭来。他只觉得眼前无数金光浮现,下一霎又转成阵阵飞掠而过的黑色波纹,他动也不能动,喊也喊不出,生生受了几道魔力冲击便觉得脑海一涨,昏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