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待三人走进朱红的大门后,门外的小厮轻轻合上门,外面的十盏红灯瞬间熄灭了,六丈红绫飞舞在月色下,让富丽堂皇的端古斋隐隐透出三分诡秘。

“给我们上一壶大红袍,一份端古斋的文赏六观。就这些了。”

女人应声是,转身离开了冰鉴厅。

她和林燮在刺绣精美的软榻上坐下,桌上放着一个珐琅铃铛,软榻后是一套苏绣的屏风,脚下是红木地板,地板上铺着厚实精美的波斯地毯,两盏红木骨的灯笼悬得很高,整个冰鉴厅里十分明亮,二楼一共12厅,南北长而东西宽,冰鉴处正北朝南、正是在二楼高位,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冰鉴厅二楼所有包厢的情况。

少有人在意冰鉴厅里会来什么人,虽说那是一个处于上位的包厢,进这个包厢的人身份地位上和在座的人差别不大,就是要多付上500大洋。

都是来做生意的人,以利为重,谁会多花上那么大一笔钱去要一个没什么用的位置呢?显示实力只用多拍一些东西就好了。

除非,对于冰鉴厅里的人来说,彰显身份和地位远比获得利益更重要。

林燮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望远镜,低声说了句:“一楼,三点钟方向。”

路禾曦举起望远镜,一楼一个暗暗的转角,碧色旗装的女子温和地低着头,和对面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男人说着什么,那男人身材肥胖,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几分凶狠的神色,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睛瞪得老大,分不清是发怒还是害怕。

路禾曦放下了望远镜,看着林燮问道:“这人是火炮王?”

“不错。靠军火走私起家的,之前是洋行的买办,仗着和德国人的联系和一帮混市井的兄弟发家的。”

“听着像个土鳖,我当年没见过这个人,他和路家什么关系?”

林燮没回答,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两个服务生托着茶盏和一个大托盘进来了。

托盘里放着六碟点心,分别是黑色、白色、青碧、朱红和浅褐。端古斋开了一百多年,从它开业到现在就只有这一样点心,叫做“文赏六观”。

服务生走后,林燮继续说:“路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混天津码头的小头目,那时候他还在走私白糖,只不过勇狠的名声倒是在天津港颇有名声。”

“他背后还有人?”

“还没有查出来,自路家倒台后,这人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从白糖买卖变成了军火买卖,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就凭借强大的军备武力扫荡了天津金家的五个堂口,直接打进了金家老宅,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

“金家人毫无防备,一个不剩?”

“当年金家死了很多人,火炮王是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一支堪比军队的战力,即使金家一直在镖局和枪火走私的生意上独占鳌头,也没办法抵抗一个正规军的绞杀。”

路禾曦小口小口地吃着一块朱红的糕点,火炮王这突然地发家太值得怀疑了,难怪林燮会先注意到这个人,他的发家可谓是和传奇一样,这背后的水肯定是浅不了。

“关于这个事,有人调查吗?”

“做得太隐秘了,几乎一点尾巴都没留,我去了听风小筑买消息,她们能给的也就只有这一点。”林燮一笑,“这个老土鳖太张扬了,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棋子,把所有人的巴结和敌对都吸引到他身上。”

“可是。”路禾曦又往一楼那地方看了看,“除了他我们根本就没有地方入手。”

“嗯。”

他们不是来买东西鉴宝的,只是来看看现在京津的顶尖名流都有哪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当年路家一夜消亡,这京津的格局可谓是来了一次大换血。

端古斋“端”字起头,倒不是明显的说是端王府的产业,而是路家买下了这个地方后就把这里丢给了端古斋的老掌柜,这里的格局、生意没有因为换了东家就发生过什么变化。现在除了端古斋整天晕晕乎乎的老掌柜和路家几个主子,恐怕没有别人知道这地方是路家的产业。

她今天一大早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带着酸臭味的衣服,一头长发混着泥土和草渣子,顶着一张黑乎乎的小脸,抱着一个黑乎乎的盒子跑进了端古斋。

大大咧咧地把盒子往柜台上一甩,喊了句换钱,里面戴着白手套的小厮就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凤钗,金灿灿的身体、晶莹剔透的各色宝石,钗尾尖细,隐隐看的到一个字。

小厮认真的看了一会,做工和材料都没有问题,可一看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倒是有点怀疑了,他搞不清,只能去后面请师父过来掌眼。

路禾曦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头捧着凤钗手抖得不像话,就大喊一声:“给钱!”

老头手一抖,把凤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的锦布上,他摘下老花镜,看着蓬头垢面的小乞丐问道:“小友这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小乞丐不回答,只是一个劲的要钱。老头的犟脾气也上来了,觉得这个熊孩子太不听话了,连哄带骗的想问出凤钗的来历,哪知路禾曦大眼睛一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有点大,吸引了大厅里不少人的注意。

端古斋一向是个文雅清净的地方,哪里能容得这般闹,老师傅脸色一沉,连忙让徒弟哄着小乞丐进了内间。

谁也不知道一老一小是怎么交谈的,总之最后小乞丐走的时候抱了一篮子点心,老师傅的小徒弟笑得跟朵花似的送走了小乞丐。

小徒弟能不开心嘛,这个小乞丐懂什么啊,那么精美的东西只当了3块钱,嘿嘿,放在这里300块都能买的出去!

他哪里知道后堂里他的老师傅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半圆形的镂空翡翠,老泪纵横,干枯瘦弱的身体僵硬地弓起。

当天下午小徒弟捧着一个紫檀盒子去了东林饭店,恭恭敬敬地把盒子交给一个黑发碧瞳的先生,他看着那先生裁剪精致的羊绒西装,心里感慨一声,真不愧是能拿到冰鉴厅请柬的贵人,就是有气场!

火炮王王天海整了整身上的毛皮大衣,清清嗓子进了自己的包厢。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平日里江湖匪帮一对兄弟大大咧咧的习惯了,端古斋后面多深的水他不敢想,自己只是个天津贩军火白糖的粗人,平日里最烦的就是文人间唧唧歪歪的样子,津门是个斗狠的地方,他是个狠人。

所以,他就越发地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拿着那张写着“玉南”名号的请柬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