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妃虽只是藩王王妃,不过寿王手握重权,平素又性格古怪,轻易不与任何人亲近,此番在蒋贵妃生辰竟意外到访,其中微妙关系难免不引众人猜测。迎着众人的目光,只见寿王妃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下,诰命打扮大妆过来。都道人靠衣装,分明还是同一个人,然而换上了朝堂命妇华袍的寿王妃面带威仪,和当日慈缓的长辈形象已然判若两人。
听到宫人禀报,贵妃蒋玉媛忙赶了过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宫装,上面绣着四只展翅飞旋的凤凰,衬着百花髻上繁复的整套点翠头面,显得雍贵不凡。如今献帝没有立后,作为后宫中嫔位最高的宫妃,蒋贵妃这穿戴打扮俨然已是正宫形容;她唇角含笑,眉眼飞扬,一举一动都展现着天家盛宠下的滋润与神采。
明珠看到她身侧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女,想必便是献帝唯一的女儿安心公主。说来也怪,献帝继位后子嗣一直不顺,后宫嫔妃接连有孕,要么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要么只一二岁便因意外夭折,如今献帝年过而立,膝下统共只有安心公主一个健康的孩子。
一阵寒暄后,寿王妃被蒋贵妃引到上座。注意到寿王妃经过明珠一家的座位时顿了一顿,并对明珠微微颌首,梁琉月手中的绞着的帕子越来越紧。
满堂宾客皆是注意到这个动作,实在不明白明珠这等出生低贱的女子如何会和寿王妃扯上联系,蒋贵妃当即好奇询问。
“三皇婶认识那个姑娘?”
寿王妃笑道。
“不过是因缘凑巧。”
这般意味不明,蒋贵妃目光一转,有些拿不准寿王妃对明珠的态度。她本不喜明珠,端阳特地来向她求明珠赴宴的帖子,她自也明了端阳的打算,于是在容锦年递上宾客名单的时候执笔添上,还引得容锦年奇怪。虽不知端阳究竟如何安排的,不过既然寿王妃有心抬举明珠,干脆再摸摸她的底?
“那个姑娘怪可人的,今日阿育他们几个兄弟也不在,不如便让那个姑娘坐过来,也好帮臣妾照顾三婶。”
“她也是客,却是不妥。”
见寿王妃拒绝,蒋妃也不坚持,岔开话题有一声没一声地和寿王妃闲聊着。直到门口的太监唱到“圣上驾到——”,蒋妃面上大喜,起身迎了过去,诸人也跪伏行礼。
蒋妃并非中宫之主,平素的宫妃生辰宴,皇帝大多都不会出席的,这番破例,可见她在献帝心目中的地位!但见一众宫人抬着十几只箱笼进了凝晖殿,皆是献帝厚赏之物,听到内侍逐一念出的礼单内容,众人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超出预料,暗叹蒋妃尊宠无天,梁、蒋二府诸人也是难掩荣光。
待献帝与蒋妃在主位上坐定,宴席也拉开了序幕。
歌舞起,觥筹错,随着一曲霓裳羽衣舞,整个场面也热闹了起来。歌舞散尽,只见安心公主从座上站起,对献帝与蒋妃施了一礼。
“今日是母妃千秋大喜,儿臣也有一礼要送给母妃。”
献帝与蒋妃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欣喜。作为唯一的皇家子嗣,其也是献帝与蒋妃的心头肉。
“我儿有什么要送给你母妃的?”
“女儿新学了一个本事,能指挥马儿献礼跳舞鞠躬敬酒。”安心洋洋得意。“那些马儿可聪明了,便让女儿表演给父皇和母妃看!”
献帝一听也来了兴致,当即大手一挥。
“我儿孝顺,准了!”
宫人很快把大殿收整出来,只见两匹通体尽黑的马带着漂亮马鞍,被人牵了进来。安心公主从侍女手中接过马鞭,往上一扬,殿中乐声立起,她又朝着马儿中间挥了一挥,说来也奇,两匹马儿立时按着节奏踏步跳跃起来,马鬓飞扬,前蹄上扬,霎是可爱。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安心又挥了一鞭,一匹马儿当即前脚跪下,安心一个飞旋纵身上马,在空中扬起鞭子,另外一匹马儿便趴伏在地,安心勒了勒马缰,众人尚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她胯下的马儿便带着她四蹄飞扬似一只飞燕又疾又快地掠过了地上的马儿……
“安心——”
蒋妃猛地从座上起身,献帝也脸色不明,乐声猛地回歇,好在马儿终是稳稳落下。这动作着实惊险,若是其中一匹马儿稍微不慎,公主只怕会从马上跌下。
可安心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父母的担忧,玩心大起,指挥马儿跳跃再做高难度动作。蒋妃心系爱女安危,然当着满堂宾客到底不好制止,求助地看向献帝。
“罢了,也是孩子一片心意。”献帝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以为意抚掌大笑。“不要扫女儿的兴。”
蒋妃被献帝的神经大条弄得十分无奈,却又不敢多言,只得提心吊胆地继续看着。还好后面的动作都平缓了不少,见安心终于从马上跳下,蒋妃心下一松,还以为一切已然结束。可殿中的小少女却依旧没有下场的意思,只曲指为哨放到口中轻轻一吹,随着一声嘹亮的哨声响起,那两匹马儿便昂起头响亮地嘶鸣了一声,随即左右分开走向两边饮宴的宾客。
众人茫然地看着马儿探头从宾客席首走到席尾,那脖上的鬓毛几乎要垂到了案几上的食盘中。再珍贵的舞马,到底是畜生,在场的宾客饶是教养再好,也有些不悦,可到底在宫中饮宴,对方又是皇家掌珠,上首还有献帝与蒋妃镇着,一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终于,两匹马儿走了一圈,其中一匹在宾席座旁站定,对着席位便摇头晃脑;另外一匹不知是不是看到同伴动作,也回头朝那边过来,靠近那匹马儿后也开始效仿它的动作。
众人暗自称奇,抬眼看去正发现马儿站着的位置正是明家的席位,而马儿对着的方向……却是明珠。犹是不解,却听安心开怀笑道。
“父皇、母后,儿臣的虎啸、雷鸣选中了她,接下来的表演便让她和我一起完成吧!”
闻言,满座皆惊,原来安心让马儿在场中巡走便是为了选中接下来和她一起舞马之人。众人暗暗捏了一把汗,安心小公主外表斯文,不过被献帝蒋妃骄纵长大,性格很是无法无天,还遗传了一份献帝的胆大荒唐,保不定后面的节目会如何惊险。不过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总归选的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除了少数几位担忧明珠的,多数宾客心中的庆幸瞬时化为了幸灾乐祸,叶妙莲更是忍不住出言讽刺。
“不愧是马夫的女儿,定是身上的马味把马引来了!”
一句话既不动声色地点名了明珠的出身,还让安心公主更来了兴趣。
“原来你是马夫的女儿,如此正好!”
几百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刷一下看过来,明珠尚未有什么反应,一旁的言玉珂已是满脸涨红。本来枯坐良久已是尴尬难堪;现在被安心公主无意强调身份,更是让她觉得内心屈辱。
“启禀公主,臣妾的夫君乃京兆尹从五……”
“本宫问你话了吗?”
言玉珂话未说完,便被小公主带着怒气打断!
“既然虎啸、雷鸣选中了你,你还不快过来!”
见明珠兀自不动,小公主也来了脾气,骄声命令。
此番举动别说出现在皇家公主身上,便是寻常百姓家姑娘身上,都有些欠妥。先不说以马选人迫人上场如何荒唐,现在以势逼人更不是天家女子高门闺秀该有的形容。可是上首的皇帝与贵妃都没有反应,绝大多数人自不会自讨没趣,一个个默不作声看好戏。
明珠心中冷笑,虽然不清楚他们使了什么手段让马儿好巧不巧停在这个位置,不过既然来了,她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含笑从座上站起,对安心方向拜了一拜。
“不知公主让民女做什么?”
这般从容不迫,和小公主没有教养的颐指气使不知要体面多少。安心却丝毫不察,一抬下巴脆声道。
“很简单,你躺在地上,让马儿从你身上踏过去!”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无一不被小公主的话震惊,有胆小的女眷已是吓得低呼出声。窦氏整个人更是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不知能做什么,唯惊恐不安地拉住女儿的衣襟,猛地摇头;旁边的言玉珂脸色大变;寿王妃皱眉;陈采薇也担忧地看着明珠……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如果一会明珠在场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除非她拒绝,可是明珠一个小小的商家女对上小公主,无异于浮游撼树。
“你说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叶、梁二府的席位前后挨着,于是叶妙莲也和梁琉月坐到了一处。面对好友的询问,梁琉月目中闪过一道阴寒。
“谁知道呢?不过宫中可容不得她一个商女猖狂!”
叶妙莲心领神会,现下能制止这一切的献帝与蒋妃都没有发话,显然有放任不管的意思。明珠胆敢说一个“不”字,就算今天侥幸保住了一条命,明家的前途也完了!如此她不管怎么选,都是对己无利!
“皇上,今日乃贵妃娘娘的好日子,寿王府也准备了助兴的节目,不如先让小公主殿下歇一歇。”
终于,寿王妃从座上站起,率先出声。
“原来是三皇婶。”献帝状似现在才看到寿王妃,完全不理会她为明珠解围。
“不过安心的节目尚未结束,寿王府的还是再等等吧。”
献帝的反应让蒋妃出乎意料。数月前献帝安排明珠进宫,让她如临大敌,生怕身边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危及自己的地位。是以安心突然对明珠发难,她也一言不发,一来对这个女子本就心有成见,二来也想看看身侧人的反应。不过献帝虽然在政事上有些昏庸,平素生活也有些荒唐,却还称得上一个怜香惜玉之人;昔日蒋玉媛斗倒昭仪叶棠华,本欲取她性命,还是献帝做主才让叶棠华打入冷宫……如今他这般,倒让蒋妃困惑了。
见事件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几百双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明珠;安心也似受到鼓舞,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一抹嚣张。
“你还磨蹭什么,难道想抗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