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打大轮失手(1/1)

第十六章 打大轮失手

“明天去打大轮(抢劫车辆)!”几盏煤油灯下,天南星召集四梁八柱宣布他的决定。

酝酿打劫时刻有了机会,目标出现。三江到新京(长春)有一条公路,当地人称线道,冬天跑着各种车辆,运输的、拉脚的,其中也有军用车辆。派出瞭水的胡子发现,每天都有三辆摩托、一辆带篷卡车护卫一辆大卡车,弄清是给驻守公主岭关东军一支炮兵部队运送给养,由警察帮凶从各个村屯搜刮来的。大约有一个班的日本宪兵和一队警察,总共不到二十人。

胡子决定对他们下手。由于是打劫日军军车,从兵警的虎口夺食,风险陡增几倍。因此,四梁八柱间产生分歧,反对者说:“溜子海,溜了缰(不成功)怎么办?”

主张打劫的信心十足,看到猎物心比手还痒,同兵警交一次锋振作一次士气。大柜天南星倾向打,绺子他当家,最后才做出决定。四梁八柱就一些行动细节做番密谋,然后分头准备。大柜的屋子只剩下水香,大布衫子说:“二爷在家就好了,她枪法准。”

此次打大轮是打白皮——冬季打劫的重要行动,还不是一般民用大轮,而是风险极大的日军运给养的军车。因而动议之初出现意见分歧,最后由大柜拍板。如果二柜在家,他们俩来商议,小顶子不在,天南星自己考虑后定夺。

“她去了三天,快回来了。”天南星说,“但是肯定赶不上这次行动。兄弟,你带几个人看家。”

“大当家的,我还是去……”

“我当然希望你去,随时出谋划策啥的。”天南星离不开军师,但是老巢不搁人守着不行,他说,“家总得有人看吧,别人看家我不放心?”

“哎。”

天南星尽管对此次打大轮信心十足,天有不测风云,必须做出交代,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二爷年轻,你扶助她,绺子大旗不倒,局红管亮……”出征前做交代成为惯例,自然而平常。

“放心吧。”大布衫子祝福道,“一定旗开得胜,我在家准备宴席,迎接大当家的凯旋。”

“天象看过,挺吉利。”天南星说,“时辰也推算出来了。”他指翻垛先生推八卦。

每次行动前,绺子的翻垛先生要看以后的行踪是否吉利可靠,如果发现不吉利停止或改变行动计划、时间、路线。通常用掌中八卦推算——歌诀:丑不远行酉不东,求财望喜一场空。寅辰往西主大凶,病人遇鬼害邪伤。亥子北方大失散,鸡犬作怪事难成。己未东北必不通,三山挡路有灾星。午申休往西南走,文生下马一场空。逢戌不上巽中去,口舌是非有灾星。癸上西北必不通,隔山隔水不相逢——行动时辰。

昨晚大柜天南星吩咐翻垛先生道:“推算一下,看看明天……”

“是。”翻垛先生去办。

各个绺子的翻垛先生功夫不一样,使用的方法也不尽相同。譬如,用纸牌摆八门——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门,推开哪个门走哪个门;抛帽、点香堆、飘手巾、看星象……本绺翻垛先生拿手看天象,不巧,那夜阴天看不清天象,怎么办?自有一套办法,用找河水的流向,簸箕崴子面临一条河,但是它已经冻绝底,翻垛先生只好沿着河冰走,看它流去的方向。当然不能仅凭天象,还要确定时辰,这就涉及星象了,它决定行动在哪一时刻,也有一首歌诀:

一七艮上不可移,

口舌是非步步逼。

三九兑上有横事,

祸伤人亡要当心。

五十一坤必要死,

毕星查辰有救星。

六十二坎准得伤,

钱财不旺不有灾。(具体时间:一七艮上(10点~12点);三九兑上(6点~8点);五十一坤(2点~4点);六十二坎(夜12点~2点)。人马埋伏在线道两侧深深的壕沟内,待目标出现一跃而起。)

翻垛先生看完天象和星象,确定明天吉利时辰在晨两点至四点之间,他向胡子大柜报告推算结果。天南星决定这个时辰出发,他对大布衫子说:“现在卯时辰时天还没亮,不能让弟兄们摸黑上马,你准备些柴草笼火照亮。”

“哎,我准备好。”大布衫子说。

冬夜天倒是长,由于睡得晚眯登一觉就到了出发时刻。全绺子留下十几个人,其余七八十人大柜带走,除了水香,粮台、总催、上线员、红账先生……四梁八柱都去参战。路程差不多有近百里,冬天雪原行走艰难,胡子马队又不能大摇大摆走大路,基本上拉荒(抄近道走),倒也节省了时间。线道上白天车很多,有平民百姓的车,也有官府的车,兵警的车辆时而出现。一马平川的地方不好下手,胡子寻找好袭击地点,一个叫坨子嘴的地方,确实有沙坨像某种动物的嘴,牙齿抵到的雪被碾压实,道路异常光滑如镜子面。此处地形有利胡子攻击和逃脱,采用的战术是伏击。

无法计算军车出现准确时间,马队还不能进入线道两侧的壕沟,先藏身在稍远一点的柳树毛子,冬天的柳树落尽叶子,遮挡不住人马,很容易被发现。只好藏匿离线道再远些,派出胡子在线道附近盯着,目标出现马队就扑过来。

“你们瞭高(观望),遇到袍子(兔子)海嘴子(狼)啥的真打。”天南星让他们装作打围的,在线道旁活动,碰到猎物真开枪,那样才像,不会引起怀疑,冬天雪地三两个人打小围的很多。围绕线道多是打兔子,它们顺着线道寻找人类运粮落下的粮食粒儿,野鸡也这么做,“滚子(车)露头及早放龙(报信)。”

“哎,大当家的。”总催说,他带人两个瞭高,胡子扮猎人很像,平常他们闲时也打猎,改善了伙食还练习了枪法。

“别靠线道太近,土地孙(乡下人)的车马经常走,万一给谁认出来麻烦了。”

“哎!”

“去吧!”

三个胡子骑马去了线道附近,骑马打猎没人太注意他们,稍稍有漏洞的是骑马打猎应该带着猎犬,或是鹰。看上去是细小的东西,不过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天气不太好有风,人们尽量在恶劣天里减少出行,冬天线道本来人车就少,天气原因现在就更少。

一辆大车店拉脚的胶轮大马车驶过,挂在车辕子下面的铜铃特别响。铜铃主要作用,鞭策拉车的马奋蹄向前,丁当声不啻优美的音乐。夜间铃声还有吓唬猛兽作用,主要是狼。声音和火光狼最怕,金属的声音尤其令它们不敢放肆。

赶车的老板子眼睛在雪野间巡视,看到三个打猎的人像是遛野鸡(猎人在检查所下的套子、拍、夹等)……尚未发现动物,为他们惋惜,见到开枪打住猎物谁都兴奋。大车走远,胡子还在野地上踅,他们的目的是巡风而不是打猎。

晌午,日军出现。还是素日那么个规模:三辆摩托、一辆带篷卡车护卫一辆大卡车。所不同的是行驶最前面开道的摩托车上今天坐着猪骨左右卫门,这个宪兵狡猾出名,他见三个骑马的人出现线道旁,一搭眼疑窦顿生,三个人打猎遛围——猎人遛着走,碰上猎物则打——并不多见,骑马打猎该是带着狗,起码不需要赶仗(猎帮在进行狩猎活动,用响声来吓唬动物,使其奔向有伏击的地方。)也需要轰起藏着的动物。他联想坨子嘴这个地方偏僻经常出事,因而怀疑他们不是打猎。于是举起一只手后面的车子慢下来,然后停住,曹长从汽车驾驶室下来,用日语问怎么回事:“どうしましたか?”

“危ない!”猪骨左右卫门说,他说出那三个猎人值得怀疑,曹长顺着手望去,见到两个人,说,“两个人啊,第三个人在哪里?”

“唔,”猪骨左右卫门明明见到三个人,忽然少了一个,更加重他的怀疑,远望曲折的沙坨子,嗅到危险,命令架起机枪,快速通过坨子嘴。

接到报告的天南星迟疑一下,车队突然停下来,还朝马队藏匿的方向比画说些什么。

“大当家的,他们是不是觉警啊?”粮台问。

“不像。”天南星不相信日军发现什么。

“可是他们停下来,不能平白无故吧。”

猎物近在咫尺,天南星手痒痒,冲动铸成大错,他做出错误决定,举起枪:“弟兄们,压!”

胡子马队从雪窠里蹿出扑向汽车,结果可想而知,迎接他们的是机枪。对马队来说单子抠、手榴弹都不可怕,但是最怕致命的机枪,子弹连发马躲闪困难。

“大当家的,他们有快上快(机枪)……”总催话未说完,被子弹射中,落下马去。

“开花(分散),海踹!”天南星下令撤退,死伤数名弟兄,打下去将吃大亏。

日军和警察没追赶他们,马队得已逃离现场。可是没走多远,前面探路的胡子惊恐地喊:“响马壳(被包围)啦!”

倒霉事情连续发生,没跑离坨子嘴多远,突然与一队换防的日军遭遇,因有骑兵,天南星一口气被追出去几十里,一路可见胡子流血的尸体。剩下十几人时日本骑兵不再追击了,身负重伤的大柜天南星在胡子拼死保护下撤回老巢。

从打起局拉绺以来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今晨出发时七八十人,回来不足二十人,缺胳膊少腿的,囫囵个儿没几个。天南星身中三处枪伤,连马鞍子都坐不稳,一个胡子抱着他,两个人骑一匹马速度很慢。

丢盔卸甲的胡子往下的路程还算顺利,再没遇到兵警,如果遭遇敌手他们一击即溃,已经没有反手之力。天南星痛苦不堪,头脑还清醒,身边没有一个四梁八柱,他们都死去。再也没人可商量事,一切决定还是由他来做出,说话声音很小,抱着他的胡子把他的命令传达出去。胡子喊道:“回天窑子,拉荒!”

还是不敢走大路,挑选背静的荒道走,速度不是很快,太阳卡山时见到烽火台村,不能直接进村绕过去回老巢簸箕崴子。

在远处放哨的胡子发现他们,跑过来迎接,见到的景象应该是极其惨烈,有的人当场就落了泪。

“咋整的啊?”

“遭难啦!”

生死不怕的人哭泣震撼心灵。天南星见到大布衫子时放声大哭,此前谁也没见到大柜哭过。

兵败如山倒,转瞬间局红管亮的天南星绺子一败涂地。昨夜兴盛景象不在,大部分地窨子空着,空荡而悲凉。负伤不止大柜一个人,需要救治的七八个人,遭枪伤最重的是天南星,枪口仍然淌血。

“掯(吃)吧。”水香拿来一块大烟膏,搁的时间挺长颜色黑黢黢,但不影响药效。绺子用大烟膏止痛疗伤是传统,哪个绺子都自备一些,大绺子储备量则更大。

“几个人受伤?”大柜问。

“撇子(六个)。”大布衫子说,“算上轻伤的,总共全伸子(十个)。”

“唉,我们彻底掉脚(失败)了,”天南星一时难以走出丧绺之痛,深深自责道,“都怨我啊!脑瓜皮一热(一时冲动),酿成大祸。”

“大哥,怎么能怨你呢?”大布衫子劝解道。

“决定是我做的,怎么能不怨我呀!”石头一样坚强的大柜天南星,此次打击后变成一团棉花软囊囊,眼泪窝子(泪囊)浅起来,再次落泪,“他们过土方很惨。”

日本骑兵追杀过程中,中枪落马的弟兄没立刻毙命的,敌人补上一枪,等于是躺在地上挨枪的,陪同主人的还有坐骑,负伤的马遭到同样命运。

“跟回来两匹高脚子。”大布衫子说,随天南星他们溃逃回来两匹马,它们空鞍,以为主人跟大队人马归来,于是紧紧跟在后面,其中一匹就是你粮台的坐骑,“五弟的马自己回来。”粮台职务序列被称为五弟。

“它还不知道五弟已经……”天南星无限哀伤地说,“我的高脚子身中数弹,成了筛子眼。”

“灰狗子(兵)有麻蜂窝(机关枪)?”

“是啊,没想到哇!最后连大喷子(炮)也用上。”

运送给养的日军车队配备机关枪也就顶天了,还有炮?胡子大柜误认为迫击炮,实际是掷弹筒,但杀伤力不小。

大烟神奇地很快止痛,天南星说:“打墓子……”他吩咐水香办丧事,死在外边的弟兄尸首运不回来,到他们的住处找遗物,修衣冠冢、马鞍冢、鞭子冢、烟袋冢……一切能代表的物品,实在找不到,写牌位,“我们要好好送送他们。”

大布衫子同意,也应该这样做。可是大柜现在受伤这样重,需要马上治疗。簸箕崴子老巢的条件太差,缺医少药不说,地窨子内寒冷,身体虚弱的人受得了?他说:“大哥,听我一句劝吧,你立马到孟老道家去养伤,那儿比这儿强。”

“我没事儿。”

“必须请先生扎痼了,伤口……”大布衫子苦口说服,“我知道你不放心绺子,还有我吗。”

“不是不放心,绺子没几个弟兄了。”天南星几分绝望道。

“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哇。”大布衫子说,“你先养好伤,身体复原了,我们再拉人上山。”过去绺子的发展循着这样的轨迹,不断扩充人马逐渐壮大起来。

“恐怕不是一年两年啊!”

“那倒是,慢慢来。”

水香的说劝终于使大柜吐口去活窑养伤,但还是有条件的,为死去的弟兄举行完葬礼再去孟家。

“好吧,我立刻安排。”大布衫子说。

这种遭难时候天南星很想一个人,问:“大白梨该回来了吧?”自从小顶子当上二柜,报了号,天南星就称她的号。

“是,一半天肯定回来。”大布衫子说,计划五天,今天是第四天,“明天差不多。”

“她要是赶上最好了。”天南星希望她参加葬礼,当然赶不上葬礼照常举行,他说,“明天早点儿办。”

“哎!”

隆冬里掘墓坑不容易,靠一镐一镐刨下去,好在利用了一个现成的土坑,数十名死难弟兄葬在一起,体现了不能同生但能同死。寻找到故去弟兄的遗物很顺利,每个人找到一件,总共六十二件,这座坟叫衣冠冢、马鞍冢、鞭子冢……什么冢都不能概括,统称空冢,没有一具尸骨。

次日,天南星对水香说:“我去送他们!”

大布衫子劝阻道:“大哥身体这样,别参加了。”

“活着我不能带他们回来,去了我一定送送他们。”天南星毅然决然道,“抬我过去!”

大布衫子无奈只好安排人抬大柜到坟地,天南星连坐都坐不起来,根据他的要求抬他到坟坑前,让人递给他香,亲自点燃,口中念道:

江湖奔班,

人老归天。

兄弟走了,

大哥来送你们!

众胡子烧纸。

一座特大坟茔在雪地上凸起,六十多个弟兄将长眠于此。天南星被人抬回老巢,人已经昏迷过去。大布衫子立刻决定:“马上送到孟老道家,一刻也不能腾(故意拖延)!”

当晚,胡子大柜被送到活窑孟家。

今天是最忙碌的一天,做明天回去的准备。铁活基本做完,马镫、马掌和马掌钉按数打完,剩下的只是匕首的蘸钢。郝大碗说:“小姐,只打出二十八把,你再待两天,还能打出一些。”

“出来几天了该回去,不等啦,明早走。”小顶子说,“今晚能完吧?”

“能。”郝大碗说,眼神流露内心不舍她走。

小顶子比在家做小姐时心细了,也懂了男女感情方面的事情,对男人眼里的东西看得更多。可是,还能做什么?最多的同情和怜悯,这类安慰的话不知咋说,索性不说,望着他如同猫见到强烈日光忽然眯下眼睛,她说:“辛苦你啦,大碗。”

郝大碗的心被搓成一根绳子,压迫感很强,破劲儿的力量还没有,只好忍受,他怅然离开。

小顶子感觉到郝大碗在注意自己打匕首的用途,分析他想通过它猜出自己的身份。他肯定想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以后对他说不说实情那是以后的事情,他婉转地试探地问:“小姐打刀,防身用?”

“是。”

“当然宰猪杀羊也可以用,”他没直接说做武器杀人,“不只是防身的话,刃口再长些,刀尖再尖……”

小顶子听出郝大碗拿刀用途试探什么,铁匠打刀是一门技艺,更是一种乐趣,至于打出的刀你用来做什么不是铁匠关心的。短刀的用途十分广泛,削木、剥兽皮、杀人……她含糊道:“反正是用,短刀能干什么。”

郝大碗也聪明,再问下去小姐会觉警,他说:“我的意思用什么料,钢口好些的有炮弹皮子。”

铁匠的女儿多少懂得一点打铁用料的知识,父亲曾用炮弹皮夹钢的方法给饭馆厨师打过菜刀,锋利无比。不过,夹钢需要技术,郝大碗从师傅那里学来打刀手艺。她说:“用炮弹皮子,夹钢。”

谁都需要钢口好的刀它锋利。郝大碗本来还有许多的试探用途的方法,比如,需不需要配刀鞘,这就涉及公开佩戴和暗藏身上,作为锐器时它的佩戴方法显露一个人的身份,军警人员、猎户……职业允许佩刀,公开佩戴,漂亮的刀鞘还能助威、提高身份,暗藏则偷偷携带,很多短刀携带它的人未必合法,藏在身上找不到。各种职业的人藏刀也有讲究,胡子骑马方便多藏在裤腿内,也称腿别子,黑话为青子。小姐佩刀做什么?很少见富家的小姐佩刀,刀枪不是她们喜欢的东西也不实用。郝大碗生疑,小姐要这么多刀总不是开刀具铺吧?因此他大体猜到了用途。生怕小姐不高兴他嘴不问,心一直问下去。

小顶子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没办,也可以说是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对警察局长陶奎元的惩罚。两天来她时不时地想到这件事,家破人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父亲是他直接害死的,一直等待机会报仇。她派啃草子去打探陶奎元的消息,也就打听而已,此次不打算采取什么具体行动,对一个警察局长下手,计划要周密,没有天南星参与自己报不了仇。

“不用再寻思陶奎元了。”啃草子打探回来说。

“哦?”

“陶奎元……”啃草子带来重大消息,陶奎元死了,“街上的人都议论这件事。”

“怎么回事?”

“不清楚,”啃草子只听到警察局长死掉的消息,他说,“宪兵队长角山荣一块死啦。”

三江日本宪兵队长、警察局长一起死掉,消息始终封锁,人们只是纷纷议论和猜测,但不知道内情。半个世纪后这个使日本皇军大跌面子的事件——关东军批准三江日本宪兵队长角山荣策划以毒攻毒计划,即收编了天狗绺子,用胡子去打胡子,结果是天狗暗中和另绺胡子商议好,联手消灭了三江日本宪兵队大部分、几乎全部三江警察——才逐渐披露出来。

“三江的警察差不多连窝端。”啃草子兴奋地说着大快人心的事情,“报应啊!”

“陶奎元肯定完蛋啦?”

“彻底完蛋!”啃草子现几分幸灾乐祸,他说,“从新京调来宪兵到了亮子里……明天我们走吗?”

“走,今晚能蘸完钢。”小顶子说,出这样大的事件,日伪必然对三江地区采取什么行动,还是抓紧离开的好。

啃草子说孙大板问走的准确时间,他好去给东家买箱子,说东家孟老道用不如说是胡子用,打制这批短刀、马镫、马掌……都是些敏感玩意儿,短刀数量不算小,公开带不出城门,警察检查会生疑,藏在箱子内方能蒙混过关。啃草子说:“孙大板要上街买箱子。”

“买吧!抓紧。”

“今天出去吗?”啃草子问二柜是否出院,不出去他打算去跟孙大板购箱子。

“我去灯笼铺。”小顶子准备去取马灯,约定今天取。

“可是街上乱马营花(人马纷乱流动)的……”啃草子担心二柜出什么危险,尽量不出门,“我去取马灯吧。”

小顶子坚持亲自去取,主要是担心灯笼铺蒙不好马灯罩,发现问题好让工匠当场修补、改正。

“我陪你去!”啃草子说。

小顶子没反对,他们一起走出铁匠炉院子。

不知是冬天寒冷还是发生日本宪兵队长、警察局长被打死事件,人们躲在屋子不出来,街上行人骤然稀少。小贩扛着一只刺猬似的——用稻草编成的圆筒样的架子,上面插满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儿,并不断地喊:糖葫芦!又脆又甜的冰糖葫芦!

“来两串!”小顶子买了两串,递给啃草子一串,边吃边走,更显从容,自然不会使人对他俩生疑。

去灯笼铺经过钟表店门前,小顶子向屋内扫一眼,遇到一双很阴的目光,钟表店老板正向外张望,她走开了,觉得一双不善的眼睛盯着自己很不舒服。

“我来取马灯。”小顶子迈进灯笼铺说。

灯笼铺掌柜鼻子眼睛一起笑,说:“给您蒙好啦,我亲自蒙的。”他喊伙计,“拿过来!”

伙计将马灯放在顾客面前。小顶子看灯,鱼皮蒙的,看上去不错挑不出什么毛病,问:“亮吗?”

“点上试试。”灯笼铺掌柜说。

哧啦,伙计划火柴点上灯,鱼皮的花纹清晰可见,它虽然不及玻璃透光好,但射出的光淡黄色,别有一番情趣。小顶子满意道:“行,可以。”

“活儿我特意给您加细……”灯笼铺掌柜表白一番他的努力,然后说,“我敢说三江没人摆弄得了鱼皮。”

不愿听他吹嘘下去,小顶子同啃草子走出灯笼铺,啃草子说:“王婆卖瓜!”

“嗯,手艺不错。”

动物皮子灯罩需要一定技术才能蒙得上,不像纸啊纱的好糊。皮子又是不多见的鱼皮,颇显奇特。本来这盏马灯够特别的,一座铜钟还是德国产的改制的马灯,再配上鱼皮,奇上加奇。

“孙大板没说到哪家铺子买箱子?”小顶子问。

“没说。”

“那我们回去等他。”她说。

祁家炉正开着火,郝大碗领着徒弟打铁。短刀不能白天明晃晃地打,蘸钢安排在晚间进行。

“孙大板回来你叫我。”小顶子回自己屋去前,说。

“是。”

她回到屋子内还是看马灯,样子爱不释手。不满足看外形,也点着欣赏它。很细的鱼皮,大概是狗鱼,绝对不是鲤鱼。穿这样细鳞鱼皮衣服一定特漂亮!

吁!院子有人吆喝牲口,孙大板拉回箱子。小顶子下地出门,不用啃草子来叫,她走向大车。一对崭新的朱红的箱子,油漆好像未干透,牡丹花鲜艳夺目(满族箱柜上图案多是牡丹和莲花。)。

“挺好看的箱子。”小顶子说。

啃草子也走过来,他说:“孙大板,箱子应包裹上免得刮掉漆喽。”

“等装完东西。”买箱子主要为运回东西——马镫、马掌、短刀,孙大板问,“啥时装箱子?”

“明天早晨,”小顶子想得细致,说,“准备些草,垫在箱子里。”如此做减少铁器碰撞箱子声音,又防止碰坏箱子。

次日,一辆拉着两只箱子的大马车来到城门前,警察过来检查。一般出城检查比进城松,平日简单看看放行。但发生了宪兵、警察被胡子消灭事件,盘查格外严。

大嘴叉警察问:“去哪儿?”

孙大板上前搭话,他指指车辕子,显眼位置烙着个“孟”字,说:“烽火台孟家的大车,我们进城买箱子。”

“箱子里装的什么?”大嘴叉警察问。

“新买的箱子,能装啥呀。”孙大板说,“啥也没装,怕磕碰喽。”

大嘴叉警察是做事认真还是有意刁难?他执意要打开箱子,啃草子和小顶子一旁默不做声,观其事态发展,开箱子就麻烦,里边藏着的东西警察不会轻易放过。发生意外,人可闯出去,大车走不了,有木头栏杆挡着。

“箱子包裹一次费事儿……”孙大板磨蹭着,说不打开箱子的理由,能否对付过去心里没底。

“你省事,我就有事啦。不行,打开箱子检查。”大嘴叉警察死不开面,坚持打开箱子检查。

“这……”孙大板想法拖延。

人不死终有救,从城楼走下一名警察,对孙大板来说是救星。他认识孙大板,看样子故意出面解围,他老远就说:“噢,孙大板!”

“张警官!”孙大板为难之际遇到熟人,而且还是解恰的警察,“你的班呀!”

“多暂(何时)来的?”

“有两天了,给东家买箱子。”孙大板说。

两个人唠得热乎,大嘴叉警察看出棱缝,说:“原来你俩熟悉呀!”

“我下乡坐他的大车,”张姓警察真心帮忙,说,“他是孟老道家的老板子,赶了几年大车,十里八村的谁不认识他呦!”

“唔,这位警官不认识我。”孙大板说。

“坐一回你的大车就认识了,是吧?”张姓警察想尽快了事儿,说,“孙大板,下趟啥时候进城啊?”

“那还不说来就来,东家总有事进城。”孙大板说。

张姓警察对大嘴叉警察低声说些什么,大嘴叉警察说:“走吧,走吧!”

孙大板一边将大车赶出城门,嘴里连说感谢的话,相信后几句警察肯定没听见,大嘴叉警察忙检查下一辆出城的马车。

一路上不寂寞,在小顶子的要求下,孙大板唱了一段歌谣:

眼看过了秋,

穷人百姓犯了愁,

为何种地不打粮?

日本鬼子把税收。

他们把咱当牛马,

拿着户口把兵抽。

一时不动棍棒揍,

打得浑身血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