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弦歌过来替风妫关上窗户,吹熄了蜡烛,悄悄合上门离开。风妫却在弦歌走后,在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柳絮,即使在静谧的深夜,也只是轻轻落在地上,但风妫的内心却止不住的纠结起来。
太庙这个地方,风妫自小就是知道的,在风妫幼年,妫林也许是担心自己不能陪伴太久,尽管风妫年纪幼小,但每晚睡前都会给她讲宫中的大小事情,还会诱导风妫自己思考,所以风妫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弦歌是最了解不过的。
而太庙中所谓的密道,根本是不存在的。如果真有这样的密道,那么萱妫也不会每次出宫都那么费劲了。不过太庙之中没有密道,但却真的有禁地。风妫那日只是想借太庙中侍卫的手,把熊赀击退,没想到熊赀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真的冲进了禁地里。
所谓禁地,风妫也不太了解,但她知道,那个地方有特殊的进入方法,一旦进入其中,就不能轻易离开,里面的布置似乎按照一本图示而来,其他人如果误入其中,很有可能会受伤,严重的还会丧命。
风妫想起熊赀的样子,那张脸上写满了野心勃勃,也许他是个足够心狠的人,但他还对这个世界充满野心和欲望,只是因为一己之私,就能让他丧命禁地吗?不知怎的,风妫的心里突然充满愧疚,熊赀生性多疑狠辣,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他也真的罪不致死。
风妫起身,换了一套宫女的服饰,来到萱妫的书房里,她知道,因为萱妫总爱到处乱跑,穆姒夫人管了几次也管不住,不得已之下,只好给萱妫送来一本秘密的地图,里面标注了许多宫中的暗道,萱妫曾经把这本地图给她看过,只是那时她为了避嫌,并没有怎么翻动,如今事态紧急,也免不了偷偷借来一用了。
扣住书架上的木板轻轻一压,书架上面突然弹出来一个格子,里面正摆着那本地图,风妫把地图收进怀里,偷偷离开漱玉殿,沿着高大的宫墙,从禁地后面溜了进去。
禁地里面似乎并没有传言那样恐怖,月光异常明亮,显得四周都十分静谧。但风妫却异常小心,沿着地图所示,一步也不敢踏错。她知道,周围这些不起眼的树,在阵法启动的瞬间,就会变成利器,将闯入其中的人杀死。
夜越发深起来,风妫心里满是沉甸甸的担心,不知道熊赀此时此刻情况怎么样。风妫踩着奇妙的步伐走进禁地当中的大殿里,满满挑开帷幕,走向宫殿深处,随后看到的一幕,令她整个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风妫吃惊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那是个老妇人,满头银丝,面目慈祥,看上去人畜无害。但风妫整个人僵在原地,害怕地睁大眼睛。
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风妫惊恐地躲闪,一下子撞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动静反倒把熊赀吓了一跳,“我被你骗进来,还没来得及生气,你这种反应是要做什么?”
床上的老妇人也被这个声音吵醒,坐起来问道,“怎么回事?孙儿呢?”
出乎风妫意料的是,熊赀居然回头应道,“奶奶,孙儿在这里。”看到风妫吃惊的样子,熊赀有些无奈地说,“这个老妇人似乎神志有些不太清楚,硬是将我认成了她的孙儿,不过也多亏这样,我在躲过第一次阵法攻击之后,就被她带到这里。”
风妫紧张地问,“她……确实是活人吗?”
熊赀奇怪地看着风妫,“你不会是又想到什么计策了吧?”不等风妫辩解,熊赀直接拉着风妫走到床边,把她的手放进老妇人的手里。风妫摸到老妇人熟悉的温热手心,再抬头看着慈祥的面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扑进老妇人的怀里,哽咽着喊道,“祖母!”
老妇人愣了一下,随后捧起风妫的脸,伸手抚摸了一会儿,眼里慢慢泛出神采,“哎呀,这不是小风妫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哎,你不是小小的吗?怎么这么大了?”老妇人的脸上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风妫趴在祖母怀里,心里不是没有疑问的,这个老妇人的身份是陈曹夫人,多年之前应该早就死去了,去世那年正是妫忤臼登基的第二年,国丧的时候,风妫年纪正小,但因为陈曹夫人一直对她很好,在妫林死后,甚至亲自抚养了她一段时间,十分宠爱她,可以说,风妫幼年得到的来自大人的宠爱,只有身为父亲的妫林和陈曹夫人了。所以陈曹妇人薨的时候,风妫着实痛哭了一场,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与陈曹妇人相逢,风妫一下子又惊又喜,忍不住开口埋怨道,“祖母,您怎么这么多年一直音信全无?那次葬礼又是怎么回事?”
陈曹夫人却避而不谈,只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着风妫的头,“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我的小风妫都长得这么大了。”
风妫看出来,陈曹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些事情说得颠三倒四。看着陈曹夫人摸她头发的动作,风妫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之前一直存在的奇怪感觉是哪里来的了,她失口问道,“祖母,您的眼睛……!”
陈曹夫人的脸上依然满是慈爱,“没事,祖母年纪大了,不要紧的。来让我摸摸我的小风妫。”
风妫这才慢慢打量起陈曹夫人,只见原本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现在整个人形容枯槁,变得又瘦又小,头发早已雪白,衣服也显得脏乱。风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这里,都没有人照顾祖母的吗?”
陈曹夫人对这一切避而不答,只是不住摸着风妫的头发,突然,她神情一变茫然地四处张望,“我的孙儿呢?孙儿?”
熊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了几句。陈曹夫人的神志似乎又回来了,对着两个人开口,“我为何会留在这里,其中的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不过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们快走吧,清晨侍卫们会在殿外守着,到时候要走就难了。”
风妫心里纵然有万般不舍,也只能放开陈曹夫人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熊赀往外走。两人快出殿门的时候,陈曹夫人突然开口,“熊赀!希望你记住我!也希望你照顾风妫,报酬我已经提前给你了。”
熊赀没有回头,拉着风妫继续往前走。陈曹夫人说完这些话,殿里又变得安静起来,像是陈曹夫人从来不曾出现在这里一样,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神智不清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