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公坐在书房里,堂下跪着一个使者。正是出使息国的使臣,刚刚八百里加急回到陈国,就被陈宣公召见。使者伏在地上,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陈宣公问道,“此次出使息国,究竟是何种情况?”
堂中微风翕动,轻纱微微起伏,屋角点燃的沉木香随风散入空气之中,更显肃穆。使者面色恭谨,“回禀宣公,息国得到风妫公主下嫁的消息十分欣喜,不日将派人来迎娶风妫公主,并送来一封信,请您过目。”
使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地弯着腰,双手将信递给旁边的侍卫。侍卫接过信件,转交给陈宣公。
陈宣公打开信一看,忍不住露出满意的微笑。信是息鲁夫人亲笔所写。先是对陈宣公赞扬了一番,如同使者所言,息国对于高攀陈国公主的事十分喜悦。但陈国为何突然要与息国联姻,事出反常必有妖,息鲁夫人掌管一国政事,自然也有所打算。对于其中缘由,息鲁夫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公主有隐疾,或者遭到排斥。
因此,对于这桩婚事,息鲁夫人委婉地表达,这桩婚事息侯并不满意,是她一力促成,亲自做了这样的决定。所以,与陈宣公站在同一立场的不是息侯,而是息鲁夫人。若是往后息国有什么异变,还请陈宣公一力协助。
如此一来,正中陈宣公下怀。在陈宣公和息鲁夫人的心中,息侯和风妫都是傀儡,两个傀儡被他们摆布成婚,背后是他们两人结盟。风妫远嫁息国,除去了陈宣公的心头大患。而息侯娶了一个毫无助力的女子,更是再难掀起风浪。纵然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逃不出他们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
陈宣公满意地挥挥手,让使臣下去领赏,然后命人引燃蜡烛,将这封信点燃,扔进铜盆里,看着它燃烧殆尽。跳跃火光映照着陈宣公的脸,他的表情看上去时明时暗,看上去异常狰狞。
风妫对此全然不知,她自从将熊赀引入禁地之后,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将桃花谷拿回来的金银双花缠绕丝线缝在嫁衣的袖口之后,忍不住蹙起眉头陷入沉思。萱妫偶然转头,惊奇地看到风妫发呆的样子,忍不住蹑手蹑脚走到她身旁,猛地开口,“啊!”吓了风妫一跳。
风妫拍着胸口直后怕,萱妫笑嘻嘻地拉着凳子凑过来,“你居然也会发呆,真是吓死我了。”风妫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到底谁吓死谁啊!”
萱妫也不理会,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妫有些犹豫,思量一会儿,刚想开口。突然,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萱妫公主,公子款求见,说是有要事要与您相谈。”
萱妫疑惑地说,“款?他来找我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往外走。
风妫见了,只好作罢,等日后有机会再告诉萱妫这件事。
萱妫走进会客用的前厅,公子款正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笑意满满地看着萱妫。不等萱妫开口,公子款就起身走过去,“恭喜王姐,谋得了一桩好亲事。我前阵子杂务繁忙,没来得及道贺,还望王姐不要见怪。这是我为王姐准备的区区薄礼。”说着,公子款身后的侍卫就捧着一个玉奁,玉奁看起来十分精巧,虽然并非纯白,但上面的一抹红色鲜艳欲滴,又被能工巧匠雕琢成了雀鸟张口欲衔的一枚朱果,端的是玲珑可爱,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看着萱妫爱不释手的样子,公子款笑意更深,“王姐不妨打开看看。”
萱妫应声打开玉奁,只见里面是膏泥状的胭脂,红得像是心尖血,颜色又深又亮,还夹杂着淡淡得清香。萱妫一眼就为这个颜色着迷了,忙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公子款略显得意,“这胭脂名唤'夺魂',就是因为用了它,能让男人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是我花高价,找了善于调制胭脂的匠人制作的,中间耗费了无数材料,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得了这样一小盒。王姐本就天生丽质,若是用了这个胭脂涂在嘴唇上,保准到了洞房那日,将蔡侯迷得神魂颠倒。”
萱妫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内疚,她与这个王弟,自小感情不太和睦,公子款性格霸道,又有些睚眦必报,幼时因为这个,萱妫被欺负了好多次,每次都是公子款做错事,把事情推到萱妫身上。人都是知道疼的,因此萱妫之后就不太和他一起玩。如今看到自己远嫁之际,王弟居然为自己如此费心,萱妫不由愧疚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毕竟是亲姐弟,血浓于水,哪里有隔夜仇。
“竟然让你这样花费心思,姐姐在这里谢过你了。我远嫁之后,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可写信给我,能帮的我都会帮你。”萱妫也有些动了感情,话里十分诚恳。
没想到这话似乎正中公子款下怀,他立刻让左右随侍的人退下,开口道,“实不相瞒,如今确实有一桩难事,恰巧是王姐能够帮上忙的,不知道王姐能不能遂了弟弟的心愿。”
萱妫一愣,似乎有些没有想到,但随即开口,“有什么难处,你说。”
“我要蔡侯协力,帮我除掉御寇,让我登上大宝。”说这些话的时候,公子款的表情充满期待,一双眼睛都在发亮,不知怎么,让萱妫想起暗夜里行路的狼。
萱妫打了个冷颤,整个人难以置信,“你要杀死御寇哥哥?”
公子款辩解道,“只是说有能者居之,当日”公子款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我的父王,能够夺得王位,不也是借了蔡国的势力?”
这是萱妫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宫廷秘辛,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但猛地被公子款捅开,她下意识还是想要躲避。萱妫猛地站起来,她手里拿着的玉奁也随之掉在地上,一角被摔出裂痕,萱妫大声呵斥道,“你怎么能有这样的狼子野心!御寇哥哥多年来一直待众位兄弟姐妹极好,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竟然这样不顾手足之情!”
公子款阴沉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实在不能理解萱妫的想法,穆姒夫人毕竟不是御寇的亲生母亲,如果御寇登上王位,那么怎么可能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而且,御寇只是比他早出生而已,凭什么霸占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平时的小恩小惠不过都是假象,全部都是做戏!
公子款冷笑一声,他对萱妫彻底失望,这些想法也不打算和她说,“你是我的亲姐姐,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说罢,拂袖而去。
公子款理解不了萱妫,正如萱妫理解不了公子款,即使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但他们的本质截然不同。人,总是习惯于用自己的思维去看待周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