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俨闻言,微微而笑,负手道:“占卜天机,算卦命理,我们有三不测,一不占作奸犯科,二不占同姓家人,三不占师门自己。”
宋玉眉梢微挑,在现代倒也听过这说法,看来古今如是,不过她本是要调侃他,故意不信道:“我看是明大夫你害怕吧?你怕算到自己命数有亏。”
“若然有亏,那自然有报。”明崇俨潇洒的答道,抬脚步往阶下。
宋玉看他要去的方向似乎是直奔宫门,不由疑问道:“明大夫不去见我娘么?这是要去哪儿?”
“哦,圣上需要一味药引,某得回一趟长安。”明崇俨止步答道。
宋玉心头一触,似乎想起来什么,但见他已朝阶下步去,忙撇了上官婉儿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叫道:“你不能离开洛阳!”她是隐约记得明崇俨便是在离开洛阳而遭遇了盗贼截杀,历史上似乎还记载说武则天因此而怀疑是李贤所为,才致使了往后种种。如此深想,宋玉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哪儿敢放他走。
“公主这是何意?”明崇俨一怔,疑惑莫名。追上来的上官婉儿也为宋玉这般感到惊异,却见她面色紧张万分,扶住她另一只手臂唤道:“太平,怎么了?”
“你不能离开洛阳。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直觉,我觉着你此行很是危险,动辄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宋玉知道此刻自己不能紧张,而是沉了气,一脸肃然,说得正经严肃,让人听上去并不能将此话当做是出自小娘子之口。
果然,明崇俨浑身一震,仰面观了一会儿天象,五指大动。原本清淡的眸光突然闪现出惊惧莫名,却又很快消散开去,再低下头时,已恢复往常。他轻轻拂落了宋玉的手,整襟拱手,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再起身道:“玄明多谢公主关心。不过玄明作为玄门弟子,自当顺天应命。”
“你就不担心你自己?!”宋玉脸色一白,大为惊奇,实在不信他不怕。
明崇俨淡然一笑道:“圣上不回长安,而使某需得回长安拿药引,若果真如公主所言,那就是玄明的命数。可见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宋玉迟疑道:“你可晚些回去。”
“晚回早回又有什么区别?何况圣上的病情怕是不能等的。公主无需替玄明担心,每个人自有各自的命数,玄明若遇险涉难,自有其因果循环。”明崇俨再度拱手,却是以作拜别。
宋玉同上官婉儿彼此互视,均感讶然,想不到明崇俨竟会看得如此开。宋玉仍是忍不住道:“明大夫,你真的要回长安,不再考虑考虑?”
“公主,若今日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玄明倒是有一言,赠与公主。”明崇俨洒脱一笑,踏前一步,低声附耳道:“公主将来必为人中龙凤,然公主必将经历一劫,此劫能否安然度过,全看公主到时会否记得玄明之前所言。公主,若玄明应验了您方才的劫,必为您逆天改命,全当感激公主最后一念善心。”
明崇俨说罢,挺身拂袖,仰天长笑而去,一生相术,若能逆天改命,倒也不失为玄门最高的成就。
风中仍徘徊着明崇俨爽快的笑声。宋玉同上官婉儿面面相觑,前者哂然失笑,人死了,还怎么逆天改命?改什么命?自己都穿越过,重生了,算否早就被老天爷改过命?记得哪一句?
若公主将来遇上性命之忧,请记得今日拥有……
宋玉不由挑唇一笑,今日拥有的,武则天的宠爱?太平公主的身份?还是婉儿?
她转目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正看着她,峨眉微皱,似有忧愁。宋玉低头执起她的手,目光一动落到了她的脸上,一时间流连忘返。她没有拥有的是她,最想要拥有的也是她,然而眼前的人近在咫尺,却半分也近不得,也许她们如今只能仅仅局限在可以相互握紧双手罢了。
“太平,你为何感觉明大夫会出事呢?”上官婉儿心有疑惑,更念及曾偷听到明崇俨替她占卜的卦象。方才明崇俨的话,再度证实了太平命中会有一劫,那个所谓的贵女,上官婉儿坚信就是自己,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太平。
宋玉低头看着她的芊芊素手,忽然抬头望了望璀璨的星空,“不知为何,只是直觉。”
见她脸上挂着的疑惑,上官婉儿也未多想,微微抿了抿下唇,还是觉着不将那卦象告诉她为妙,徒惹她记挂,不若放在自己心里。眼见天色不早,拉住她的手道:“太平,我们回去吧。”
“嗯。”宋玉点点头,牵着她回了中宫。
武则天晓得她们是从李治处回来,问过了李治情况,吩咐上官婉儿拿奏章回去看。宋玉心知她是故意支走婉儿,也算是给婉儿去尚服局的机会,同样也是为了自己,心下不禁又起黯然。
“太平,下月郎君们会正是入宫拜见,你这回可不能再拖了。”武则天待上官婉儿走了,才转目投向宋玉。
宋玉点头,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明崇俨之事,可自己并非算命先生,即便武则天采信,到时候又拿什么来搪塞过去?精明如武则天,在她跟前犯不得半点错漏。
武则天见她这副表情,以为她还扭捏不肯,微微皱眉道:“你听到娘的话了吗?”
宋玉浑身打了个激灵,忙垂首道:“知道了,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天色不早了,去沐浴休息吧。”武则天松了脸色,她只要她明白就好,并不想逼她太紧。
***
天色晦暗,天地间如同笼罩着一层掀不开的轻纱,一切在朦胧之中如魅境。
这唐宫之中,最先醒来的并非最低级的宫人,而是作为一殿主事的女官。当团儿唤醒了中宫一众伺候的宫人,领着轮值的小宫人去替换值夜时,却发觉比她还先要起来的总是上官婉儿。
团儿自知自己身份比不得她,待她一直亲昵,见她一如既往的守在寝殿门口,哪会儿不知她想什么。
上官婉儿含笑施礼,团儿憋着笑意,接过身后宫人手里的面盆递与她道:“婉儿妹妹可睡好啦?”明知她夜夜都去尚服局,团儿像是故意要羞她这般问着。
“嗯。”果然上官婉儿脸上一红,垂了头轻恩一声。
“时辰快了,再等等她们就起了。”团儿望了望廊道旁窗户外,正想吩咐宫人留下伺候,自己去忙别的。猛听得蓦地一声呼喊,“不……”外头一个内侍飞奔而来,刚想开口,嘴一开,就被团儿以眼色止住。
“吵什么吵?”团儿压低了声音,狠狠地瞪了那小内侍一眼,“你这狗崽子,不见天后和公主尚未起身么?”
那小内侍骇了一跳,不敢大声喧哗,却似乎有紧急之事,紧张地满头大汗,涎着脸,带了些哭腔道:“团儿姑姑恕罪,大事不好了啊!”
“啊呸!”团儿啐了他一口,伸指在他脑门上一戳,“再大的事也没天后休息要紧。”
“是是是,奴婢晓得,奴婢晓得……”那小内侍脑门被她指甲戳的生疼,却不敢躲闪,只好受着,连连点头应是,眉头依旧紧紧地皱着,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那脸上的焦急之色不减反增。
瞧见他这副神色,团儿这才意识到有可能是真出了大事,看了一眼同样吃惊的上官婉儿,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拉过那内侍低声问道:“说,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内侍见她终于肯让自己开口,紧紧拽住她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说道:“团儿姑姑,不得了了!明大夫昨夜回长安去替天皇取药,刚出了洛阳,就被盗贼劫了……”
“什么?!”团儿一下子没忍住,原地跳了起来,一双美目死死瞪住他追问道:“此话当真?明大夫可有事?”
上官婉儿见那小内侍欲言又止,不禁眉头一蹙,望了望紧闭的殿门,暗感担忧。耳边听那小内侍终是哑声说道:“明大夫被盗匪劫杀,今晨洛阳巡卫在城外二十里发现明大夫尸体,十指齐根斩断,脑袋都被砍了下来,死得可惨了!”
上官婉儿震惊失色,明崇俨真的死了!那天后若是得知,该不知会如何悲伤。可明崇俨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盗贼劫杀?长安往洛阳,可是天下最太平的京畿要地,又如何会出现盗贼?
一股恐惧浮了上来,上官婉儿隐隐感觉到明崇俨之死不会是那么简单,其中定是有人在害他,可为何要害他?
“天呐!”团儿脚下一软,上官婉儿忙扶住了她道:“天后应当快要起身了,此事紧急,还需尽快通禀。”
“是是是。”团儿惊醒过来,暗责自己一时乱了方寸,忙抚了抚乱掉的鬓角,轻轻叩了叩殿门,“天后,奴婢恭请圣安。”
隔了半晌,里头才传来一声轻嗯,不片刻宋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道:“进来吧。”
团儿颇为求恳地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那意思显然是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进去。上官婉儿微微颔首,团儿这才松了口气,推开了殿门当先迈步进内。
宋玉刚穿好衣裳下了床榻,眼见上官婉儿也跟了进来,不由惊喜迎上前道:“婉儿,你睡好了吗?”她还未像往日一般拉着她去梳妆,便瞅见上官婉儿面色难看得紧,心头一跳问道:“怎么了?”
一旁的团儿咽了口唾沫,直拿眼神瞅着帐内,宋玉疑惑中,团儿踏前轻声探询道:“天后,出事儿了。”
“嗯?”武则天似是半起了身,闻言揉了揉仍是有点稀松的眉心。
“天后,明大夫在回长安路上遭遇盗匪劫杀,已仙去了。”团儿小心翼翼的说道,惊怕得满头冷汗。
宋玉闻言震惊,想不到应验来得如此之快,让人根本毫无防备。看了一眼身边面色凝重的婉儿,宋玉暗暗拉住她的手,手心已惊出了层薄汗。
空气瞬息变得凝滞,久久不闻帐内人的动静。
秋高气爽的天气,团儿额头上却有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滑落,宋玉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朦胧的帐幔,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死气般的沉静,满殿都是肃杀之意。
良久,帐内才传出武则天森严地声音道:“知道了,都下去,给我把武承嗣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