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女子绕马场飞驰三周,有内侍在四周供了骑者射箭用的金铃、金球和箭靶。韦如芳解释道:“这叫行射令。”

行射令宋玉还是知道的,便是射中一箭要吟一句诗,因表演者箭法通常高绝,箭去急快,二箭落下前便得将诗词出口,不然便算作输了,平日里输了到没什么,可眼下确实当着满朝文武及二圣的面,是相当有挑战的表演。

“我看一准没你厉害。”宋玉歪过头去说道,说到诗词,还有比婉儿更厉害的么?

“我又不会骑射。”上官婉儿飞了她一眼,却是欣然受落。

韦如芳笑道:“作诗比过婉儿,那尚宫局的娘子怎比得上?不过这娘子在尚宫局里头,可算是一等一的文武双全呢。”

但见那女子策马来回奔驰,突然俯身于马侧,再起时弓箭已再手中,不等马儿回旋,她已弯弓搭箭,箭去如风,正中箭靶红心。

“跃龙门,一点春!”清脆的嗓音带着沉稳气度,那女子也不勒马停手,马儿疾驰中,“嗖!嗖!嗖!”三声,又射三靶,每中红心,分毫不差,口中妙语连珠不绝于耳,尽是歌功颂德的诗句,从三字到七字。

再见那女子还弓身后,竟脱开缰绳俏生生立于马背之上,朝高台抱拳一记,扬声道:“千秋岁,万众心!”一时引来四周击掌欢呼万岁。

“好!”李治大喜拊掌,又问武则天道:“这是今年考校甲等第一?”

武则天微笑颔首道:“文、武皆是第一。”

宋玉三人听罢后回过头来,韦如芳道:“这娘子前途无量。”上官婉儿点头赞同,虽说宫人们大多不重文采,可能得文武第一,赛过三千宫女,也是不易。

宋玉一时倒起了兴致,问道:“她是谁?”

两人都是摇头,评科应是才出来,平日又不关心,哪能晓得?宋玉却暗思武则天看似不在意尚宫局,实际上这宫里大小事务她应该都是清楚地很。

这时场中骏马轻驰,那女子于马背上再次弯弓搭箭,两道箭影同时激飞,直击金铃红绸,“噹”的一声,红线从中而断,两颗金铃应声落下。她每一箭百发百中,列不虚发,马术箭术并驾齐驱,如风云电逝,流光轻闪。

众人只能看到她和马儿的影子,却看不清她的容貌,踏风腾云浑若一体,忍不住纷纷喝彩。但见碧草飞花,快马时羽箭电射,箭过处金铃脆响,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宋玉叹为观止,大是佩服,自己再练个十年八年,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表演在掌声和万岁声中结束,那女子策马驶至高台,翻身落马,不见惧畏,踏步上阶,至御前拜道:“奴婢叩见二圣,愿二圣万寿无疆,长乐无极!”

“抬起头来。”李治扬手,“哪里人?”

“回天皇陛下,奴婢江南谢家。”那女子直身回禀,虽仍是跪着,却一无所惧。

“江南谢家?可是谢氏?江南的女孩子精擅骑射,不得了。”李治不禁大喜,再度问道:“叫什么名儿?”

“奴婢谢瑶环。”

宋玉打了个咯噔,谢瑶环?这名字好生熟悉,竟似在哪里听过?忽然一个惊凛,记起前世里婉儿提到过此女,被武三思害死了,跟那个差点杀了婉儿的贺娄辛是一对儿。

看着眼前气势深敛,面色平静无波的女子,宋玉直觉的感到这个谢瑶环很不简单。显露了那么一手绝顶的功夫和文采,竟然没有露出半点喜色,甚至在李治赏赐的时候,也只是恭敬的回礼,淡然的似乎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或者说这人压根儿便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仔细的打量她,那看向李治的目光波澜无惊,蕴在眼角眉梢的都是骄傲,像一枝凌寒独开的雪梅不畏寒意的傲然。这令宋玉不禁生出一丝跟这人决计处不来的念想,那女子浑身都透着冷艳高傲的气质,太生人勿近了些。

“你还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李治赐了她珠宝,却又觉得不够。

“奴婢无求。”

“果然是做教司的,这气度就不寻常。”李治哈哈一笑,转目问武则天道:“这六宫归你,你也不表示表示?”

听了他的调笑,武则天不由开怀一笑,忽而目色一紧,对谢瑶环道:“我给你找个比教司更好的差事如何?”

“奴婢谨遵天后旨意。”谢瑶环并没有任何不快或是高兴,恭敬地叩首答道。

武则天很是满意,“太平,你过来。”

宋玉一愣,被韦如芳在后头推了一把,忙起身走过去道:“娘,什么事?”说着不由望向跪着的谢瑶环,暗自惴惴不安,察觉到了武则天叫自己的目的。

“谢瑶环,太平公主缺一个女官尚仪,你可愿侍奉公主?”武则天虽是问话,可语气带着不容反驳和质疑。

宋玉骇了一跳,哪里想得到武则天惦记这事到如此,下意识的往上官婉儿瞧去,见到她呆呆地看着那个谢瑶环。宋玉也朝谢瑶环看去,却见谢瑶环拜道:“奴婢遵旨。”那语气平淡就像无所谓一样。

“娘!我都说我不需要了!”宋玉抗声反对,婉儿做不得自己的尚仪,那也不需要旁人来做。

“一个公主,怎可以没有家令?”武则天尚未开口,李治已出声道:“我看你就是缺一个管束,牡丹图绣蔷薇,简直就是胡闹。”

宋玉愕然半晌,赫然望向正拿眼色看着自己的武则天,愤愤难平又不敢说是得了她的授意,一时又气又急。

“好了,太平也不是存心的。太平,瑶环出身江南谢氏士族,文武双彩,绝不会辱了你公主名声,你一定会喜欢的。”武则天早观察谢瑶环许久,自认从不会看错人,自然是要将最好的给自己宝贝女儿。

“阿耶——娘——我……”宋玉听了前半句,脑筋一转,便扑到武则天怀里,才说了几个字,岂料武则天虽搂着她却道:“撒娇也没用,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圣上你看呢?”

“恩,是该的,你看着办吧。”

宋玉心彻底凉了,老爹老妈一致认可的情况下,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管用,不妨还得继续落个任性妄为的口实。她离了武则天的怀抱,冲谢瑶环狠狠的瞪了一眼,转身去拉起上官婉儿手,头也不回的就走。

一路不管不顾的拽着上官婉儿回了令月阁,宋玉气恨地连拍桌案,愤恨难填般的叫道:“凭什么?明明就是她的授意我才绣的蔷薇,怎么就是我胡闹了?婉儿,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上官婉儿立在她身旁,低看着她发泄,只是抿嘴不语,她实在也是没想到最后是这个谢瑶环做了太平的尚仪,一切来得太快又太突然,之前天后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过。

想起之前的牡丹图,后来的李治发怒,加上今日之事,上官婉儿止不住心里头打了个寒颤,这一环扣一环的,真是复杂难明。天后的心思真是难测,手段高明的叫人敬畏。

谢瑶环……方才听到天后要她做太平尚仪的时候,上官婉儿呆愣住了,看着那个顶尖儿的人儿,她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嫉妒。这个人以后会陪着太平,会陪太平一直到老,念起来心里就酸楚极了,上官婉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嫉妒人家,会觉得失落和难受,只是心头仿佛有根针刺了一刺般的惊痛。

“婉儿,你怎么了?”宋玉抬头见她闷声不语,脸色竟是有点泛青,吓得忙握住她垂下的双手。

“太平,我……”上官婉儿低看着她,方才差点儿就把心事说出口了,记起那个奇怪的吻,脸上不禁一红,垂眸摇首道:“没事,你把人丢在那里多难看。”

“哼,管他呢,我才不需要什么尚仪,别想我给好脸色。”宋玉闻言,转头又是一拍桌案。

上官婉儿暗叹口气,坐下道:“太平,我知道你有气,可谢瑶环她是无辜的呀。”

宋玉明知如此,可仍是气恨难平。

“一会人家来了,你得拿出点公主的气度,别叫天皇小瞧了,好叫他知道你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上官婉儿知道什么话能叫她入耳,果然宋玉一听,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可她气得却并非这个。

“婉儿,我,唉!”宋玉欲言又止,难受极了,谢瑶环的出现,就像是打了鸳鸯的那根棒子,杵的心里憋屈。

“我不见她,我去睡觉。”眼不见为净,宋玉心里头过不去,二话不说便当真入内去床榻上窝着。

上官婉儿见此,暗自摇了摇头,却是一直认为太平只是不喜欢有人管着而已,可是自己的心事她又知道多少呢?

韦如芳领着谢瑶环回来,上官婉儿心知太平不愿见,也便称说公主睡了,韦如芳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带着谢瑶环介绍了一下令月阁的布置,又准备替她安排房间。

上官婉儿却在此时插口道:“不必挑了,我那间给她吧,左右也是空着。”

韦如芳倒是认同,请了谢瑶环去上官婉儿的房间,谢瑶环也不查看房间可否,微微颔首道:“如此谢了。”

“谢尚仪可知公主喜好?”上官婉儿站在屏风边上,紧紧盯着谢瑶环,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谢瑶环生得极端严,面色平淡无波,似乎是从来就不苟言笑的样子,上官婉儿感觉得到她那股暗敛的气势,如冰雪般得冷傲,也禁不住暗赞这人物。

“请教。”谢瑶环似乎话一直不多,简单干练。

“太平好食甜食,只饮清茶。”

韦如芳差人搬来了谢瑶环的物什,谢瑶环这才环首四顾,目光落在了那一排矮柜上的书册上,左顾言他道:“彤史。”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轻笑道:“没有。”

“几时?”

“二十。”上官婉儿见她目光还在搜寻着那排书册没有回头,忽然起了一阵不爽快。

“这些是你的?”谢瑶环头也不回的问道。

“为何不能是太平的?”饶是上官婉儿向来待人温柔,却也被谢瑶环这冷傲的态度给搅得心情烦躁。

“不像。”

“谢尚仪这意思似乎还看不上太平?”

“非也,你多心了。”

“……”

韦如芳察觉到两人的异样气氛,心中奇怪平日里待人温和的婉儿怎么跟谢瑶环较上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