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骇然一跳,听李贤这语气,似乎对武则天不仅仅只是觉得无奈,而是充满了不屑和轻视。这可真是奇怪了,这母子之间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是这种语调啊?

“太子的好意婉儿心领了……”

“婉儿,你明不明白!她是不安好心,不怀好意,你还真当她是你恩人了?”

“太子何出此言?太子,婉儿不明白,你为何对天后成见如此深?她是那么的爱你,常常提起你,希望你可以成才,可以做一个好帝王,她甚至不惜……”

“够了,你不必替她说好话,婉儿,你是被她的伪善蒙蔽了。好了,若是你不去的话,我便送你离开皇宫吧。婉儿,相信我,在你还没有知道真相的时候。”

宋玉骇然色变,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撞开门叫道:“你不可以送她走!”

“太平!?”李贤显然没料到太平会在此时出现,一时有点无措。

宋玉掠到上官婉儿身旁,见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心疼极了,冲李贤吼道:“二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贤微一错愕,醒悟到方才差点说漏了嘴,又眼色一紧,原来小妹早就知道了,尴尬道:“太平,你怎么来了?”

宋玉没好气的将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扔,答非所问道:“二哥,婉儿现在是我的人,倒是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婉儿说几句话。”听出她的不愉,李贤赶紧解释,也知她是在提醒自己这算私下相会,传了出去总是不好,想着也不宜久留,便道:“没事了,婉儿,你……算了……”

“恭送太子殿下。”

瞧见李贤不禁抖擞的后背,上官婉儿对他这刻意的生分让宋玉不禁挑唇轻笑。

“婉儿,饿了吧?我看书看得忘了时辰,快来用膳。”

真是睁眼说瞎话,平日里没了自己她哪儿会看什么书?上官婉儿含笑随坐,也不戳破她的谎话。

“婉儿,二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宋玉探询的望着她的侧脸,怕她记在了心里头。

“嗯?”上官婉儿倒还真没放在心上,经她这么一提,停下筷箸问道:“太子和天后似乎不大和睦啊。”

“你在中宫那么久,没有察觉到什么吗?”宋玉也暗感奇怪,饶是史书有所记载,却也只是以偏概全,真的只是因为权力么?

上官婉儿吃着饭菜,摇了摇头,“天后对太子赞赏得很,我没有说假话,可太子为何就是不信呢?”

宋玉见她蹙眉,不禁担心婉儿将来又会跟前世般为了这帮子李家子孙耗尽心力,前世她悲催的穿到了结局,这一世倒是有大把时间可以去把这事儿给揽下来,毕竟自己现在可是李令月。

“别担心,回头我去跟二哥聊聊,他呀,指不定是因为压力太大,所以想得太多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忽尔一笑,嘴里还咬着菜叶,瞅着她的脸颊不禁泛起一阵红晕,她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吻,忙又撇过头不敢去看她。宋玉也没在意,自顾自的吃着,倒是真动起脑经来,要怎么去避免二哥和老妈的冲突。

三日转瞬即过,再回令月阁,上官婉儿发觉这里的空气总是比其他地方要清新得多,本想去休息一下,却被宋玉和韦如芳拉扯着又是泼水又是跨火盆,说是去晦气的,看着她们兴高采烈的样儿也不好扶了她们的好意。

被折腾了一早晨,终于得空去沐浴,十几个宫人折腾了半天,好歹是沐浴完毕。还没等睡上一觉,上官婉儿便被宋玉拉着穿衣打扮,却是说要带她去看马球。

蔚蓝的天空下,草场莺飞,远处绵延起伏的龙首山岗好似画在长安城的一抹丹青。

午时过后,旌旗招展,上百马蹄奔腾,卷起一阵尘土,踏的天地动摇。唐人擅骑射,重英雄,谁若能在这马球场上一展骑射绝技,便能得到羽林军的世袭武官勋爵,虽是虚名,但却深得各家士族少年郎君的亲睐,若得勋位,更可造福子孙。

此时马球场上金吾卫和羽林军的将士们正在表演着马球,宋玉牵着上官婉儿直上高台拜见武则天和李治,上官婉儿自是一通感沐皇恩,李治笑着赐了她跟宋玉一并坐,似乎之前因牡丹图造成的帝后不睦也冰释前嫌了般。

金吾卫和羽林军的表演正巧结束,按照规矩,接下来是由皇子和皇亲子孙组建的队伍比赛。李唐喜好马球,这样的比赛几乎季季都会举办,上官婉儿倒是有幸第一次亲眼见到皇亲贵胄的青年才俊们飒爽的英姿。

红白两队的队长分别是李贤和李显,身后各带了李武两家的郎君,李显高举着球杆,绕队而行,一改往日的唯唯,俨然一股傲气直冲云霄。

宋玉暗暗发笑道:“你看显哥哥,一说到打马球就精神百倍的很。”

“斗蝈蝈儿他也很厉害。”上官婉儿微微而笑,一旁的韦如芳却不干了,帮着李显说话道:“谁说的?他最近也在读贤的《注后汉书》。”

“这还没出阁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宋玉促狭地用手肘捅了她一记,韦如芳脸颊微红,水灵灵的双眸直勾勾的望着场中。

一袭白衣白马的李贤遥遥而立,身边的一如既往潇洒脱俗的李旦与李贤伟岸的身躯相得益彰。李旦旁则是武三思和武攸宁,那边李显率领的则是武承嗣、武懿宗和李治另一个儿子李素节。

李显朝高台处望了一眼,提了提身子,双腿一夹马腹,上前道:“二哥!球场如战场,弟弟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李贤撇嘴一笑,“多少年咱两兄弟没有比赛过了,我可是每天都有练习。”随后往身后队伍叫道:“今天我们赢定了,是也不是?”说罢球杆往前一扬,身后众人轰然应诺。

李旦和武三思在他身边叫的最为起劲,李旦成长的愈发成熟,眉宇间的刚气更甚往昔。突然,宋玉发觉武三思看来的眼神,本还以为他是在看婉儿,却见他冲自己昂了昂头,宋玉心下奇怪,见他敢挑衅,抓起案上的筷子作势一掰,吓得武三思立刻正襟端坐。

“你们说谁能赢?”上官婉儿在旁问道,韦如芳第一个接话道:“自然是显。”

“那可不,我看准是二哥他们赢。”宋玉故意跟她对上,韦如芳不依的拉着上官婉儿叫她评判。上官婉儿看看宋玉,失笑道:“输赢又非一人之事。”

“咚!咚!咚!”隆隆的鼓声响彻马场,球场上李显的队伍早已列好,一色的红衣红马。随着一阵张扬的喧闹声,一队白衣白马的队伍从后场杀出,搅得尘土飞扬。看台上看客们都半站起身,嘴中啧啧称叹。

“太子果真气势非凡,大有威武之师的风范!”只听裴炎捋了捋胡须说道。“是啊!白衣白马,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大唐真算是后继有人!”另一位大臣附和道,周遭的大臣也都纷纷点头。

宋玉不免留意武则天的神色,端坐玉座的她听到背后的议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武则天确实是很中意李贤的,那么李贤对她那般态度,可真是奇怪了。但看李治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神情,聚精会神的看着球赛。

此时球场上双方队伍面对而立,一字排开,身处正中央的李贤和李显互相盯视着对方的眼睛。只听李显高声道:“二哥,我今天赢定了!”

李显的语气显得盛气凌人,李贤却不以为意,显得冷静沉着,成竹在胸,“张而自持,华而有实,这才是王者之师,请三弟切记!”说罢挥杆击球,两队开始厮杀,球场立时尘土大作,人马几乎没了影子。

“旦虽略显愚笨,但兴许是大智若愚,其实这孩子性善单纯,又没什么是非之心,对父母也很孝顺,将刘氏许给他,小两口过过舒心惬意的日子倒也合适。”李治兴趣盈然的说道。然而宋玉听在耳里,不免暗自叹息,旦哥哥是真正的大智若愚,绝非愚笨。

武则天微笑道:“我看着也是,贤儿就很不错,毕竟历练了多年。常有铤而走险、出敌制胜的胆略,一副鱼死网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伟丈夫气概。”

“还是缺了些沉稳,该多给他些机会。喏,你瞧显儿,大有当年父亲的傲气,可能耐却不足。”李治漫不经心的作着评判,武则天却在此时闭了嘴。

这时看台上一片唏嘘,众人都半站起身焦急地望着场下。原是李显已被掀翻落地,倒地的李显望着高高在上策马而立的李贤,李贤伸出球杆想要拉他起来,李显却拨开球杆,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翻身上马,又率队回撤,俨然是要再战三局的架势。

李治看得拍手道:“好孩子,有志气!王伏胜,告诉御医,一会儿给他看看,别伤着筋骨!”

那边球赛已经结束,儿郎们都策马至前,遥举球杆向二圣致敬。李治心情大好,着人分别赏赐,又大大褒扬了武家兄弟,令武承嗣等人大感面上有光,武则天只是微微而笑,不露欣喜。

宋玉正待笑紧张李显的韦如芳,猛听得不远处一声清丽的叫声,只见一匹枣红色锦鬃马奔驰而来,往马场中央飞去,马上有一圆领健装的女子左手策马,右手扬鞭,嘴里发着御马的欢呼声。

宋玉等人好奇的定睛一看,但见那马上女子约莫十六七岁,清丽中透着三分英气,容光照人,傲然于马背上的身姿,似乎让那尘土也都为此退避三舍。她梳了个浮云留鬓的束发髻,头绑红带,带梢随风飘飞,英姿焕发,旖旎如画。

韦如芳在旁略显兴奋的道:“尚宫局教司的表演,真是给我们宫里的娘子长脸哩!”

宋玉不由啧啧称奇,倒想瞧瞧这女子要表演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