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常英到底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她肯定不知道冷狄和赵英杰此番讨论的核心点是什么，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只是以为赵哥哥愤怒冷哥哥见死不救而已。

弄明白了这事儿，恒常英连忙出来充当和事佬，一边问冷哥哥脸颊还疼不疼，一边又埋怨赵哥哥下手太重，这事儿也不能怪冷哥哥什么的……

赵英杰阴着脸，他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地上躺着的那些义军大汉，来自于从小熟记于心的教科书，而且更糟糕的是——这

种感觉还有一部分……是来自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制毒师。

明明自己是个缉毒警，明明这人是个毒贩，明明俩人的关系应该是不共戴天，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产生遭他背叛这种感觉呢？而且自己对此还极为愤怒？

赵英杰不明白，赵英杰很烦。

三个人话说完了便各自忙各自的事儿，冷狄整理装容，赵英杰做灵魂拷问，恒常英左看看右瞧瞧，一时间整个大宅院里便静了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低低抽泣声。

听到有人抽泣，三人这才想起，方才发生冲突之前，这宅院里还有幸存者的。

就那个小女孩。

自打伙长中弹身亡、恒常英赶来之后就再没人搭理过那小女孩，直到这会子众人才想起这茬来，赵英杰连忙快步走过去，想将小姑娘扶起来询问一下，可脚步刚跨到人面前，小姑娘眼神中便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她应该是受了惊吓。”

冷狄站在不远处看了一眼，提醒道。

这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比恒常英还要年幼，当下正满脸泪痕地瘫在血泊之中，神情呆滞目光迷离……显然是被吓坏了。

赵英杰眼角跳了跳，半蹲到她面前，轻声道，“别怕，哥哥不会伤害你。”

小女孩眼中携满惊恐，赵英杰哄了好半天才让她稍稍镇定下来，在这期间，身后的冷狄和恒常英都没上去打扰，俩人在小声说着其他事儿。

半晌，赵英杰拉着小姑娘走过来，他很冷静地表示，得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去哪？”冷狄故意多问了一句。

赵英杰看了他一眼，“送回沂州。”

和恒常英相互一视，冷狄摇摇头，“我们不去沂州。”

赵英杰蹙蹙眉，顿时反应过来，“汴州吗？”

冷狄颔首一笑，点头称是，“黄巢的密探应该已经快到滑州了，我们得趁着他们会合之际先赶到汴州去。”

按照以往，赵英杰肯定不会赞同他这提议，这很显然是要破坏黄巢攻克汴州的计划，但今时不同往日，残酷的经历会唤醒人心中的恶魔，赵英杰这会子对这支义军的看法已是全然改变。

“计划是什么？”

“计划啊……”冷狄想了想，坦言道，“黄巢收到的密札是个叫法明的和尚送来的，我从朱武通那里听到过一点风声，说这和尚是滑州人氏，这样看的话，就算他门下徒众过千，但凭这点人就想里通外合拿下宣武镇……肯定是不可能的。”

朱武通也是黄巢手下十票帅之一，和赵英杰的关系还算不错，然后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所以对冷狄也没怎么设防，当时柴孝出门那会儿，朱武通曾说起过这事，只不过他没料到自己无意间的闲聊，会改变汴州一战的结局。

“那你的意思是，这和尚在汴州城里应该还有其他盟友？”

赵英杰想了想，将目光移到恒常英的脸上。

小妮子会意，点头称是，“汴河纵贯汴州城，北通黄河，南连江淮，东又和济水相齐，是个规模很大的码头，朝廷南北交通都靠这汴河才省去不少陆地颠簸之苦，自然不是这群义军和那和尚几千人就能随便攻下的。”

“这样说的话，那和尚在重兵把守的汴州城里还能有什么盟友呢？”赵英杰也觉得是这样，不过既然法明敢提，那多半是有九成九的把握。

“除了信徒教众之外……”冷狄动了动嘴角，反问赵英杰道，“一个和尚，你觉得他还能从哪些地方获取资源？”

三人就这问题讨论了一番之后，冷狄便将那小丫头带了出去，赵英杰和恒常英在宅院里收拾了一下，一把火，便将整座大宅付之一炬。这是冷狄的意思，毕竟现在这支前往蓬榆的义军小队已经无法完成任务了，为了不走漏风声，一些扫尾工作还是必要的。

望着冲天的火光，冷狄的内心毫无波澜，他看了一眼那窝在赵英杰腿边的小姑娘，想起赵英杰说过她的名字。

后安歌。

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冷狄知道，“安歌”一词出自祭歌《九歌?东皇太一》，是战国时期屈原的作品，看来这宅邸主人还是有些诗赋画作涵养的。

只可惜，生不逢时空遗恨，如今还留下这么个小孙女……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杀了义军小队，救了安歌小妹，烧了整座大宅，在恒常英的带领下（俩位现代人完全不知道路），四人转天便赶到了传说中的宣武重镇——汴州。这一次有个本地人带着，冷狄和赵英杰终于没再因为通关公检的问题而徒增烦恼。

守城兵卒简单询问了一下，便放他们入了城。

作为一方重镇，汴州的繁荣程度自不必说，不过真当进了城，赵英杰又有些犯难了——主要还是因为后安歌的安置问题。

这小丫头现在算是孤儿一个，送她到学堂？不现实；送到寺庙……这也太坑了；送到青楼……完全不可能。如此，赵英杰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王仆射身为前相，为人处事还算不错，如今又任宣武节度使，将安歌小妹托付于他，应是不成问题。”

看赵哥哥为难，恒常英嘻嘻一笑，替他出了个主意。

“我不要去什么官老爷家。”

没等赵英杰点头称赞，脚边的小女孩便抢先拒绝了小姐姐的好意，她死死拽着赵英杰的衣角，表示如今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话才出口，恒常英连忙捂住她那张稚嫩小嘴，少将军蹙蹙眉，她不知这孩子为何会有这等想法，但现在也不是和她解释的时候，这汴州城到处都是官家士兵，乱说话被人听到可就糟糕了。

一旁的冷狄看了这三人一眼，淡淡说道，“好了，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我们先到这宣武节度使的帅衙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