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执念(1/1)

银漪早已是词不达意,夕若烟自然是指望不上她了。

她抬步径直走向软榻,一片床幔垂下遮去眼前景象,夕若烟伸手欲将床幔撩起,手到半空,却生生顿下。

背脊之处一片生凉,心底更是隐隐生出些许慌乱之感,犹如江水决堤,竟一发不可收拾。

素手微颤,夕若烟紧紧咬着唇瓣,鼻尖处腥味更是弥漫开来,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撩开床幔,却一时怔住。

眼前人儿早已无了往昔的神采飞扬,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一片,樱红的唇瓣此刻已无了半点儿血色,额上冷汗涔涔,身上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沁湿紧紧贴着肌肤,毫无半点儿反应。

府医与产婆垂头立在床榻开外,偶尔拿着余光去看榻边的形式,心底却早是如雷击鼓,慌乱失措。

“府医。”夕若烟倏然回头,冷冽的语气一如冬日霜寒,叫得周遭空气犹如冰霜侵来,紧跟着凉下了几分。

“小小、小人在。”府医颤颤巍巍,颤着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却架不住这冲天的气势。

“本宫来之前,你都给王妃用了什么药?还有,王妃十月怀胎以来,可曾有用过别的?”

此话一出,府医与银漪面面相觑,二人大骇,后者更是身子一软,生生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张了张口,却始终不发一言。

府医早已是如履薄冰,此刻听着和嘉贵妃如此确信的问起这些事来,心忖此事是再也瞒不住了,更加不敢在能者面前巧言善变,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口中更是连连叫着“饶命”。

心中猜测看来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夕若烟周身怒气大增,只因忌着上官语宁性命堪忧并未发作,却也显见得是动了怒,沉声道:“你最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若有丝毫隐瞒,本宫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带了狠劲儿,显见得并非单单只是恐吓之言,府医倏然抬头,眸中现出惊恐,双手握拳颤抖着举在半空,忙连声应是:“小、小人不敢欺瞒,小人都招。”

“王妃先前曾摔倒有小产之象,后又心中郁结难解,终成心结。小、小人曾开过几剂补气益血的方子,照王妃体质用量上有所斟酌。今日王妃破了羊水却迟迟未曾诞下麟儿,小人便让王妃服用了千金丸,后王妃晕厥,无力产子,小人又请银漪姑娘为王妃含下一枚参片,于此、于此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夕若烟蹙紧了眉头,心头怒极,上前一脚便将那府医踹倒在地,众人怯怯退了两步后跪下,重重低头,身子更是抖得跟筛糠一般。

“如若再不说实话,本宫即可就以谋害祁王妃为由,将你满门抄斩。”

“贵妃娘娘……”府医惊骇万分,抬眼瞧着怒气冲天的夕若烟,心知是真的瞒不住了,恐累计家人,只得招认:“小人说,小人都说,都说。”

“还不快说。”

“是是是。王妃孕四月之时因摔倒见了红,孩子本该是保不住的,可王妃听闻有一偏方可保住腹中之子,不顾劝阻,硬是用了以那鹤顶红为引的药。”

府医哭诉着将事情和盘托出,夕若烟听闻却只心头一震,险些站不住脚,后又听得府医继续道:“王妃书信平州,平南王找来那传说中可解此毒的七色花,王妃按时按量服用,腹中孩子虽已保下,可王妃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那孩子……那孩子长在王妃的体内,每日汲取母体营养存活,小人劝过王妃,可王妃硬是不听,如今……如今已是药石枉灵了。”

府医重重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夕若烟脑海闪过一阵眩晕,脚下踉跄,庆儿眼疾手快,忙上前接住她的身子,让她微微靠在屏风上有了一个支撑。

虽早已料到,可当亲耳听说此事,夕若烟仍旧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待得心头稍稍平复一些,她抬头,直直指向那跪伏在地上的府医:“拉出去,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府医大骇,连连叫着“饶命”,不消一会儿便被屋外进来的小厮将其拖出,再不闻一声半响。

夕若烟勉强撑起身子去了案桌旁,快速写下一剂方子交给已经魂不附体,仍旧瘫坐在地上的银漪,待得一番恐吓,银漪这才顾不得其他,忙抓着方子去了外头煎药。

屋里头不过三人,夕若烟只得让庆儿和产婆协助自己,褪去上官语宁的衣衫,待得她几针落下,不省人事的王妃竟渐渐有了清醒之象,身体虽弱,却还辨得清人事。

“你、怎么来了?”上官语宁气息不稳,目光扫了一眼房间并不见银漪,不由问:“银漪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收好银针,听得上官语宁这虚弱的声音,夕若烟只好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近至榻前。

撑着软榻缓缓蹲下,凝着上官语宁苍白的脸蛋,夕若烟沉静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要孩子,还是要命?”

乍闻此言,上官语宁惊恐的瞪着眼,无力的手却还强撑着要去抓她:“你、你说什么,你想……对我的孩子,如何?”

“你自己的身体如何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儿感觉吗?”临了生死边缘还如此怀疑她的用意,夕若烟有些气恼:“这个孩子是催命符,若我今日不来,你与这孩子都得死,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夕若烟撂了狠话,她们虽离心,但她的医术如何上官语宁是知晓的,也深知她从来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故此也有些害怕了起来,忙摇头。

见她听话,夕若烟强压怒火,连连呼出几口气,这才道:“你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若你执意生下这个孩子,那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你必死。毒药已经侵入你的脏腑,若你想要活命,我可以设法将毒素转嫁到胎儿身上,如此你才有机会活命。”

“那我的孩子呢?孩子会怎样?”上官语宁费劲全力抓住她衣衫一角,暗含珠光的眸子映出满满希冀。

夕若烟静默不言,上官语宁却恍然明白了什么,费力抬起的手臂陡然落下,她闭上双眸,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那剂药来得极快,银漪小心端着唯恐撒了,送到夕若烟手中后,便再不敢近前一分。

片刻,上官语宁猛然睁了眼望着头顶帐幔,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道:“保孩子。”

诸人均是一惊,夕若烟更是气得立时弹跳而起。

须知这孩子没了,待得身子养好还会再有,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既是她自己的意愿,夕若烟再无可奈何。

庆儿一直等着她的示意,待见得她点头,这才接过那药碗,由银漪将上官语宁扶起,她仔细将药送进口中。

许是真的太在乎这个孩子了,上官语宁无力地靠在银漪的身上,汤药温度适中,送进喉中却带来灼灼疼痛,咳嗽连连,她却一一忍下,将碗中汤药喝得一滴不落。

这药是为给她产子蓄力所准备的,待得她神思清明,勉强有了几分力气,夕若烟方带着庆儿去了屋外等候,由着产婆为她接生。

与方才一般,清水一盆盆送进,又一盆盆血水送出,夕若烟坐在管事搬来的梨木雕花椅上,同众人一般煎熬的等着。

半个时辰后,房间传出婴儿的啼哭,其余人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产婆却满手是血,慌慌张张地跑出,直对着夕若烟禀报:“不好了不好了,王妃大出血,血止不住了。”

管事大骇,惊恐万分,夕若烟却淡然的合上了眸子,长长舒口气后,才让庆儿扶着自己起身,进了屋里。

孩子的啼哭声在屋里响起,虽不及其他孩子一般中气十足,倒也算是健康,起码那毒,还并未侵入她的身体。

夕若烟进屋后,侍女正为孩子擦拭着身上的血泽,银漪却伏在榻边哭得泣不成声。她方一走近,上官语宁却猛地吐出一口浊血来,血液呈黑色,正是中毒之状。

产婆手忙脚乱地替上官语宁止血,但身下的被褥却早已是一片污秽,更有更多的黑血源源不断地从下体流出,如何止也止不住,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屋子。

“都下去。”夕若烟在榻前顿了步子,目光定定看着榻上之人。

诸人一愣,产婆更是立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庆儿心知主子脾性不会再说第二遍,未及主子发火,忙挥手让诸人退下,自己则从侍女手中接过了刚出生的婴孩。

夕若烟沿着榻边而坐,眸中蓄着珠泪,抬手就着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拭唇边的污血,丝毫不嫌弃。

上官语宁疲惫不堪,身体更是虚弱不行,她勉强睁了眼,半睁的眸子里朦朦胧胧,几乎要看不真切。

“后悔吗?”夕若烟淡淡启口,泪珠砸在手背上,竟有些生疼。

上官语宁勉力摇头:“我……从未后悔。”音未落,口中又是一口浊血吐出。

夕若烟替她擦拭,全然不顾袖口已被污血侵染,眸中全是心疼,唇角却微微动了动:“他真的,值得你为他付出至此?”

上官语宁不再答话,却微微笑了,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值得!

从什么开始呢,她也记不大得了,只依稀记得,从第一眼在明月小镇那株月璇花树下见到他,从此,她的眼里、心里、乃至于梦里,全是他。

哪怕他不爱她,心里眼里从未有过她,那也值得。

或许,情不知所以,却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