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儿领着一众宫女出了殿,司徒菀琰侧头凝着她出殿的身影,唇边掀起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来:“主子封了贵妃,她成了一宫的大宫女,我瞧着倒是比往日更加沉稳了许多,想来,也是不为丢你的面罢了。”
夕若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只见了个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默了默,并不答话。
司徒菀琰收了目光,这才同她说起事来:“早先就该来恭贺的,可实在抽不出空来,又想着避开些人,寻个安静些的时候,我俩也好坐在一处好好说说话。”
夕若烟闻言便垂了眸,颇有几分意兴阑珊:“自我有孕的消息一经公布,每日总有三五个前来道贺的,偏偏我又须得同她们周旋,一日下来更是乏得厉害。”
“是这样的。”司徒菀琰握了握她的手,十分了解的附和:“之前我也是这样,多是些达官贵人之妻,我想着不理吧,可朝中相公与他们又少不得有接触。等过些时候这股子新鲜劲儿过了,你就得空了。”
夕若烟默然,如今她初孕,精神头儿本就不大好,再加上总有人打着恭贺的由头前来攀附,她又得时时小心应对,生怕行差踏错,更是累得慌。
不过好在今日司徒菀琰来了,她们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倒是解乏了许多。
“都坐了大半上午了,我们起来走走,也带你瞧瞧这里的景致。”
“也好。”司徒菀琰含笑应了。
开春的天儿还是有些冷的,却不比寒风刺骨,清爽凉幽的倒是舒心许多。
今日微有阳光,透过枝桠缝隙落到地上,隐隐勾勒出一幅黑色的画来。
凤鸾殿被焚后早已按着原址再建,一如往昔模样,并无二般。出了大殿,往东有一处回廊,廊下尽头有一处水榭,三面环水,假山嶙峋,夏日里赏荷倒是个绝佳之处。
二人相伴走在廊下,廊柱精致,上面环刻纹路,凑近细看却是凤凰于飞,雕工精湛,甚是华美,却不像是一个贵妃该有的规制。
司徒菀琰心思玲珑,投去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收回,含笑妍妍,并不多问。
眼下随侍的宫女都被派遣去做了别活,庆儿与花颂也同去了小厨房准备茶点,当下不过她们二人走走笑笑,夕若烟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坊间只道我这个和嘉贵妃是前世修福,一朝得了帝王宠爱,却不知我们是双世姻缘,此番,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夕若烟回头笑笑,素白纤细的手指抚过廊柱上凤凰的纹路,指尖触及泛起点点回忆:“皇后仙逝,和嘉贵妃入主凤鸾殿,旁人以为是深受帝恩,却不想是兜兜转转又回了原处,做了自己的主人。”
司徒菀琰瞠大了双眼,脸上布满疑惑,似当真不知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又或许,是直言相说,不过是她并未听懂罢了。
她愣在原地,经久应不上话来,只能听她一言一字的说起那些个“胡话”。
夕若烟回过头看她,她仍立在原处,瞠大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眸中泛起的疑惑又似在瞧着眼前这个明明很熟悉,却又好似从未认识过一般的人。
她低头浅笑,上前拉着她的手同坐在廊下:“本不该瞒你的,实在是兹事体大,影响深远,此事,除了几个彼此信任的,再无旁人知晓。我思虑着,你已成了瑾瑜的妻子,我又是你孩子的干娘,便想着索性是些前尘往事,告诉你也无妨。”
司徒菀琰怔怔,只望着她并不接话。
夕若烟这才将事情原委与她相说,却也只挑了些明面的,那些个自己的爱恨情仇一律能省的也就全省了。
默了良久,司徒菀琰方才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融汇,渐渐明了一些,却仍旧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你说你……其实是已故丞相杨成的孤女?”
夕若烟点点头。
司徒菀琰有些懵了,喃喃道:“夕若烟不是夕若烟,而是杨晴柔;和嘉贵妃也不是贵妃,而是先皇后。天呐,这里头事情纠葛竟如此弯弯绕绕,我竟全然不知。”
“瞒着你,是为了保护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你。”夕若烟莞尔:“所以啊,我都那么相信你了,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否则,我就可真是得置身入险境,不知该如何了。”
司徒菀琰这才笑了,握住她的手松了口气:“我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做了贵妃的干娘,我还指着你日后替他撑腰,好让他横行霸道呢!”
明知是个玩笑话,二人却都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了。
“对了,前些时候你让我无事便去祁王府走动,我瞧着,祁王妃临产,也不过是这几日了。”司徒菀琰说起这事来,倒是想到了什么颇有几分心里犯疑:“不知为何,我瞧着那祁王妃精神不济,脸色也不太好,王府里自有府医在,难道就无人替王妃留意着?”
闻此言,夕若烟脸色骤变,垂了眸经久不语。
司徒菀琰瞧出她有心事,估摸着许是同那祁王妃有关。可念着她们从前那样好的情分,如今却不过只为了一个祁王便疏远了许多,再加之祁王并非善类,亦不是个肯安然度日的主儿,长此下去,只怕将来得隔海两处,升为仇人亦是不得而知。
眼下祁王与楚训领旨同去了靖州赈灾,祁王府便只剩了王妃一人,又是待产之身,依着情分,夕若烟却从未去探过,只前些日子嘱她留意一些。同之,昔日姐妹成了贵妃,人人都前来恭贺,唯那位祁王妃不曾露面,连着人带个话的都没有,可见二人已势成水火,就连表面和谐也不太愿维持了。
从前如何司徒菀琰不甚了解,只有些叹惋。
“她中气不足,又气血两亏,生子无异于催命符,子落当日,恐是香消玉殒,神仙难救。”
许久,夕若烟这才淡淡开了口。
司徒菀琰仿若听见了什么惊天消息,久久惊得合不拢嘴,满是震憾。
留了司徒菀琰在凤鸾殿用饭,告别后,她略微小憩了一番,便吩咐庆儿将熬了数个时辰的参汤带上,同她一道去太和殿。
谁知来得不巧,北冥风正在里头同诸位大臣议事,殿门紧闭,她也不便前去打扰,正要回殿歇息,半道上却遇见个行色匆匆的侍从,见了人也不行礼,只顾着横冲直撞。庆儿生气,将人拦下一问,这才知道,原是祁王妃临产了。
午膳时分便破了羊水,如今过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有将孩子生下来,反倒是母体虚弱得紧,府医惊得冷汗涔涔已是束手无策,偏偏这时候祁王又不在京中,管事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派人进宫禀报。毕竟王妃产子兹事体大,圣上又是王妃亲表哥,只能求了圣上恩典,准宫中太医入府为王妃诊治。
此时太和殿中正在议事,料想人去了也是见不着的,何况上官语宁的情况她也多少有几分了解,几个时辰过去了只怕是性命堪忧,便只能自作主张,带着令牌出宫去了祁王府。
王府里早已是乱作一团,侍女随从个个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王妃的院子里管事更是在门口急得不知来回了几趟,叹气了几声,却只见着一盆又一盆的清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急得连连跺脚。
“和嘉贵妃驾到——”
门外小厮高声禀报,院子里的诸人立时上前恭迎,夕若烟面带严肃,玉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连忙问:“现下王妃的情况如何了?”
管事瞧一眼王妃的屋子,丫鬟奴仆个个手忙脚乱,他虽记着王妃与贵妃不睦,可这个时候王妃性命攸关,恰恰贵妃娘娘又是出了名的神医,他便再无顾忌,将眼下情况一一说明,临了,还不忘丧着脸哀求:“还请贵妃娘娘定要救救我家王妃,否则王爷回来,老奴都不知该如何交待了。”
管事连连擦着脸上不断溢出的冷汗,夕若烟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径直望着屋子里去。
庆儿心神明了,却不得不上前拦下了她,压着声音道:“主子,您如今身怀有孕,得忌讳着些。”
“人命关天,你还信这些?”夕若烟语带焦急,难得对庆儿疾言厉色了一回,也不顾她,提了裙摆便大步走上石阶,拨开丫鬟仆从进了屋里。
屋里倒是安静,不闻产妇的痛呼,只隐约听得府医与产婆压低了声音的交谈,无不是带着颤声,人人均是怕得惊变了脸色。
夕若烟大步迈入内室,众人并未见过,正疑惑纳闷间,庆儿沉声开了口:“这位是和嘉贵妃,尔等还速速行礼。”
众人行礼,夕若烟只作无视,视线透过垂落的床幔看去,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里头她谁也不认识,唯独识得个银漪,便只问她:“王妃如何了?”
银漪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一直跪守在榻边,听见这一问,孱弱的身体更是惊得一抖,挂着两行珠泪膝行到夕若烟脚边,连连叩头:“还请贵妃娘娘念在往日情分救救我家郡主,郡主快不行了,只有您能救她,求求贵妃娘娘,求求贵妃娘娘……”
任是素日再如何为虎作伥,如今真遇见了大事,银漪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平日的高傲没了,只记得主子倒了,她也就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