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夕若烟早早地便起了床,唤了庆儿为自己更衣梳洗后,刚一推开房门,却被面前之人怔住。
望了望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夕若烟再看向院中所站之人,不禁满腹疑惑:“十三公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有人来通报一声?”
这话说的自然是庆儿,只见庆儿闻言,只颇有些哀怨的望了望院中之人,却也不敢多加解释,只得万分委屈地垂下了头去。
云笙站在房门外,双手负于背后,正浅浅含笑望着伫立在门口处一脸疑惑的女子。身后,画情画乐一左一右侍立在旁,稍后一点则是七八个着南诏服饰的侍者,每人手中各捧着一个形色大小不依的锦盒,稳稳站立在原地,静候吩咐。
“本公主天不亮就来了,听她们说你还没有醒,怕吵着你,就没有让人通报。”清脆的声音中夹带着小女孩的活泼,云笙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一众侍者:“我今日是来赔罪的,这些都是我们南诏国的珍宝,也算是对我昨日的无礼所作出的一点补偿吧!”
夕若烟一怔,满心疑惑竟一时不知这南诏公主是在玩些什么把戏,昨日,她分明可不是这样的。
见她迟迟没有一个表态,云笙耐不住性子跑上去,庆儿还以为她想要对自己主子做什么,当即便伸手拦在了面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庆儿,不得无礼。”夕若烟沉着脸色睇给庆儿一个眼色,庆儿心中虽不愿,却也只能乖乖退下。
云笙倒是不在意,仍旧好脾气的道:“其实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今天我当真是来道歉的,没有在玩什么把戏。”
“十三公主身份尊贵,夕若烟实不敢当。”在还没有清楚云笙的目的前,夕若烟仍旧与她保持了距离,话语间满满皆是疏离之意。
云笙无奈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对她的不信任而感到无可奈何,但想了想,仍旧还是温和着语气,道:“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不信,你大可以去问祁洛寒。”
“洛寒?”夕若烟皱了眉头:“你见过他了?”
“是啊,昨天本来是来找你的,结果你不在,后来还是景祺阁的宫人告诉我说你去了祁府,我看着时间还早也就跟去啦。可是又很不巧,我刚去你就走了,没办法,就只好先给他道了歉,得到了他的谅解。”
回想昨晚,云笙忽然发现,祁洛寒这个人其实还挺不错的,可是她昨日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他一鞭子,此刻想想还真是有点小小的内疚。
夕若烟貌似有点明白了,倒也不怀疑这十三公主这次来的目的,只是对她这简直犹如判若两人般的转变还是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云笙却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一把拉过她的手便往那一排侍者面前带。
随手打开一个锦盒,里面顿时金光灿灿一片,光芒四射,耀眼非常,竟是一匣子的珠宝首饰。
夕若烟只淡淡扫了一眼,却并未提起多大的兴致来。
云笙估摸着她许是不喜欢,复又拉她到另一个侍者面前,那侍者手中的盒子图案精美,质地更是上好的红木所制,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剔透的玉珊瑚。
夕若烟眼光向来独到,只一眼便看出这珊瑚是上好的血玉制成,其雕工精美,晶莹通透,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她起初也只以为这十三公主或是心血来潮,可是现在看来,她似乎并非是在玩笑。这盒中的东西一件比一件价值连城,且件件皆是精品,只单单用来作为赔罪之用,是否也太过小题大做了?
夕若烟正兀自思虑间,云笙却以为她不喜欢,正要再打开第三个锦盒时,夕若烟却已先一步拦下了她:“公主一大清早的就来了,想必还没有用早膳吧,如果不嫌弃,不如在这儿用了再回去。”
一大清早的云笙来得也匆忙,确实没顾得上用早点,原本倒不觉得什么,此刻听夕若烟这般一问,她倒还真有些饿了。只是想想,却仍有一丝不好意思:“我原本是来道歉的,反而在这儿用早膳,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夕若烟莞尔一笑:“小事,正好我也没用,公主不嫌弃的话,大可以和我一起将就着用一些。”
“不嫌弃不嫌弃。”云笙连连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却是真有些饿了。
夕若烟一笑,正要领路带她往前殿而去,云笙却突然一想到后面侍者所捧着的东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这些东西……”
“公主的心意我领了,但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我实在是受不起,所以,还请公主带回去吧。”夕若烟态度坚定,对这些稀奇珍宝也并无多大兴趣。
“不行,说好了是来赔罪的,你要是不收,就是还没有原谅我,不肯接受我,那这一趟,本公主岂不是白来啦!”遵循着自己的选择,云笙也丝毫不肯退步。
这下夕若烟却是有些犯难了,这礼物的确太过于贵重,她收下反而不好,更加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这不收吧,这十三公主又颇有些强势的感觉,反倒不容易对付,一时间她竟也有些拿捏不定主意了。
反倒是云笙灵机一动想起一事来,快速跑到其中一个侍者前接过他手中的锦盒,又急匆匆跑到夕若烟跟前,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我知道,金银珠宝你肯定嫌太俗气了,稀奇古玩看久了也没意思,但我想,这个你肯定会喜欢的。”
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株保存得极其完好的天山雪莲来。
雪莲本就难得,尤其还是这样一株保护极好,长得又极好的雪莲,看这模样,也该是极品当中的极品。
若说方才那些东西不足以让夕若烟为之所动,可现在面前这一株天山雪莲却是深得她心。这医者别的可以不在乎,可这难得的药材却会让每一个医者都为之动心,别看这十三公主大大咧咧的,可这心思却是少有的细腻。
“昨晚在宝箱中我一看到这株天山雪莲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云笙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仿若像做错了事,千方百计讨人原谅一般,却也叫人舍不得狠下心拒绝:“怎么样,你喜欢么,现在可以原谅我了么?”
云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祈盼的目光就是夕若烟见了也不由得一笑,方才重重点了点头。
“那咱们别在这儿耗着了,快去吃饭吧,我都饿了。”一把将装有天山雪莲的锦盒直接塞到了庆儿的怀里,云笙上前一跳便亲昵地挽着夕若烟的手臂,并肩往着前殿而去。
“哦对了,这儿没你们事了,你们都回去吧,全部都回去。”走了两步,云笙突然想起,回头朝着那一众并排立着的侍者挥手。
“是,公主。”众侍者齐声应下,而后井然有序地离开。
一顿早膳用下来,云笙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夕若烟忽然之间发现,这个表面看上去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公主,其实也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罢了。
瞧,这昨个儿才犯了错,今儿就眼巴巴地跑来道歉,甚至还带上了那么多难得的珍品,且不说礼物如何,单就这心意,便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早膳用后,夕若烟送走了云笙,去太和殿时正打算与北冥风说说这十三公主的事,却不想他竟先开口了:“昨天南诏四王子和十三公主初来,朝里又一大堆的事,朕一时也没顾得上你,怎么样,那十三公主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还说呢,昨天才一见面,她便狠狠一鞭子抽下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来找麻烦呢?”夕若烟坐在梨花桌前,单手撑着下颌遥遥望向那龙座之上正奋笔疾书的人。
岂料北冥风一听这话,笔尖一顿,竟生生在奏折之上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红点来。只见他猛然抬头,重重搁下手中狼毫,大步流星便朝着夕若烟走来,双手握住她两肩让她站起,一番着急地便是左看看右瞧瞧:“你没事吧,她可有伤到你?”
夕若烟被他这般一弄简直浑身不舒服,但念在他初心还是关心自己的,便也忍了:“哎呀,你先放开我。她没伤着我,关键时刻洛寒替我挡了,那一鞭子正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北冥风深深舒了口气,一时间不禁眉头紧皱,言语间也颇有些斥责之意:“这个南诏公主当真如此无法无天?”
“可不是吗,那一鞭子下手挺狠的,连我看了都有些心有余悸。”夕若烟坐回到梨花圆凳上,兀自倒了一杯水喝下,才又道:“不过呀,她已经来道过歉了,还送来了好些珍品作为道歉之用。来时的路上我去看了洛寒,他说十三公主亲自去了祁府登门谢罪,还送了南诏最好的伤药,所以,他已经原谅了,不计较了。”
“那你呢?”北冥风挨着她坐下,问道:“你还在意吗?”
夕若烟看他一眼,颇有几分无所谓的态度:“伤的又不是我,连洛寒都原谅了,我还能多说什么。况且,十三公主今天来找我,除了送上天山雪莲之外,还说昨日之事今后再也不会发生,她也不会再为了我与四王子那些事而对我有所记恨。”
这个,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提起这事,夕若烟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十三公主因为云烈王子的事对我心存怨怼,这事你早就知道对吧,居然还不告诉我,你就不怕她对我狠下杀手,你后悔莫及吗?”
夕若烟指着北冥风便是一番指责,事情被揭露,北冥风也是一脸的心虚模样,嘿嘿笑着,一把握了她的手顺势带进怀中,可这软玉温香尚且还没有抱个满怀,怀中人儿却已挣脱开来,双眼怒瞪着他。
北冥风无奈,见这招不好用,便也只能厚脸皮的打着哈哈:“朕不是知道你机智,对付一个小姑娘是绰绰有余嘛,你看,朕果真是说得没错吧。”
夕若烟轻声哼了一哼,也懒得和他计较。
北冥风最会揣摩她的心意,当即便搂她入怀,想起那雪莲,不禁啧啧称道:“还别说,这十三公主倒是挺大方的,连这准备好的贡品都舍得作为礼物送给你,嗯,真是挺大方的。”
“贡品?”夕若烟一个激灵,回头望着北冥风满是不敢相信:“你说这是贡品?可她为什么会拿来送给我?”
其实现在想想也对,那些个东西一看便示价值连城,况且这使臣来北朝国,一路上又何必带着这些个东西,难道就不觉得累赘?
早上她怎么就没发现这奇怪之处呢?此刻回忆起来,这十三公主胆子倒是挺大的,就不怕这样做会破坏两国的邦交,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她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的。”北冥风搂过夕若烟的纤腰,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她小巧的鼻梁上,颇有几分暧昧之意:“这是不是贡品也不重要,左右送给了朕,朕也还是要给你的,她倒是会替朕省麻烦,直接就给你了。嗯,挺好的,挺好的。”
北冥风连连道了几声“挺好”,也是真的并不在意云笙擅作主张将原本理应进献的贡品送给了夕若烟。这得亏是送对了人,这要是送给了别人,这事只怕就没这么好糊弄过去了。
“对了,我听坊间传闻,随州果然是有问题,那里制造兵器的厂子被楚将军带人一举拿下,可是,这随州府尹却跑了,可有其事?”这几日他忙着南诏使臣的事情,夕若烟也没个机会问他,此刻想起来,倒是忍不住好奇要问问。
“确有其事。”北冥风也不瞒她:“这随州府尹本是朕的舅舅平南王的门生,如今东窗事发,人却跑了,但带来的影响却是不小。不过朕已经命令楚训全力抓捕,尽量留活口,倘若不从,可当场就地正法。至于平南王,早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便递了折子上来,言辞切切,声称自己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
他这位舅舅可是聪明着呢,明哲保身向来都是官场之人的必用手段,左右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门生,一个小小的随州府尹,要是能撇清自己,舍了便也舍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夕若烟冷哼一声,骂道:“老狐狸。”
北冥风轻声一笑,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丝,感受着顺滑的感觉自指尖流过,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油的清新。心情,却早已没了最初知晓这件事情时的愤怒,反倒已平静了不少,也可坦然接受了。
“这老狐狸分明就是在刻意撇清自己,这小小的一个随州府尹,要是背后没有人支持,他也敢如此胆大包天?这事情没被揭露时他坐享其成,一旦东窗事发,他便立刻聪明的撇清了自己,弃车保帅,让那倒霉的随州府尹做替死鬼。”夕若烟说得愤愤难平,她从来都知道皇家没有亲情,却也憎恨着这样的注定,难道,在权利地位面前,亲情真的就不值得一提吗?
说到底,夕若烟之所以会为了这事生气,无非还不就是因为这事关北冥风。她为他打抱不平,也心疼他在人心的贪婪面前,被亲人无情抛弃的孤独,因为她也能够切身体会,那种身边连一个可惜依靠的亲人都没有时的孤立无助。
北冥风的心微微疼了一下,他低头,轻轻落了一个吻在她光洁的额上,温声道:“好了,朕都不气了,你还在气什么?”
“我还不是为了你。”夕若烟回头望着他,心中也是真气。末了,她轻轻抚上他的心口,颇有几分心疼:“被至亲之人算计,这儿,应该很疼吧。”
一句话竟将北冥风一怔,待反应过来,他抓着她的手一把带入怀中,某个空落落的地方忽然之间便得到了满足:“不,朕在看清他们的狼子野心时,他们便不再是朕的至亲。如今,朕的至亲只有你,只要你答应永远都陪在朕的身边,朕就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好好的,朕就无了后顾之忧,便可以拼尽全力去守户好只属于我们的江山。”
夕若烟依偎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感受着他紧抱自己时的力量,心中一暖,微微笑道:“笨蛋,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离开让别人有机可乘?只要有我在,任何女人都别想接近你,谁要敢起那份心思,我就用药把她变成丑八怪,让你看见她都忍不住想吐,看你还怎么宠幸别的女人。”
一番话醋味十足,却让北冥风心花怒放。他紧了紧手臂,薄唇凑到她的耳畔,耳鬓厮磨,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肌肤上,颇有几分暧昧:“好啊,朕倒是想看看,你下手能有多狠,她们又能有多丑。”
“你敢。”夕若烟咬着银牙,粉拳落在他的胸口上却好似挠痒痒一般,北冥风心中大喜过望,握着她的手,再不给她任何可以反抗的力量。
此刻他只深觉,此生有她,足矣!